詹义君（四川）

　　沿着艾草的香气还乡
　　五月
　　艾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艾，这生于草莽长在民间的植物
　　身世绝不会高过一丛茅草
　　我的命相有与它相同的纹络
　　尚在襁褓，我与艾草就相互指认

　　母亲坚信世代相传的偏方
　　草命还须草药来滋养
　　那年端午，她调雄黄酒为我点额
　　喂我以干艾叶煎出的汤水
　　替我许下平安：从此
　　避邪、祛病

　　母亲以一小勺入口的苦
　　教我记住：艾，是我草本的亲人

　　打小被故乡艾草护佑的人
　　行囊里始终装着一个日子：五月初五
　　每年这天，我总会沿着艾草的香气
　　回返家家门楣悬艾的村庄

　　我要去山间寻找采蒿的老妪
　　哦，她是我的母亲！
　　她在，人间的风习就不会失传
　　我要接过她肩上的背篓
　　请她在草地上坐下来，听她轻声唤我：
　　“儿呀，你本草命。你要学习
　　向艾草低头，在一株艾草上安身立命。”

　　山地笔记
　　少年好游。他曾骑鹅
　　远行，望见屋瓦鎏金的县城
　　木门上的铜锁
　　在生锈。雨中的苹果树
　　挂满果实。他有底气
　　与去过雅州的贩夫坐而论道
　　山路现出蛇形，早前
　　走动秀才和举人
　　他也有一生的功业：折纸人
　　纸车辇、纸宫殿，足迹
　　遍布十里八乡，与刻墓碑的匠人
　　齐名
　　只是后来，他不再
　　折纸飞机、纸船。他害怕远山
　　发高烧，烫伤自己的目光
　　又过去了好多年
　　玉米拔节。狐狸嫁女
　　守林人患上夜游症，以为
　　松涛就是大海的鼾声

 　 旧爱
　　我喜欢，从一口古井里
　　打捞月亮

　　我对世间无聊的事
　　乐此不疲

　　在线装书的折叠处，勾画春山与秋水
　　让初雪拍打柴门
　　让送信的人走到断桥边

　　或者，镇日流连废园
　　等待戈多一样，等待一只蝴蝶

　　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你头顶的光环
　　虽然此刻，你坐在星巴克
　　机器人端来咖啡

　　有时想起童年，我曾见到过夏夜的天河
　　星汉灿烂
　　恍若隔世

　　我偏爱，旧时山水
　　旧时人

 　 我对这个世界打扰不多
　　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深夜
　　在岔路口等一个人

　　九百九十九朵火焰燃起海面
　　一滴泪水落进沙漠……
　　岁月的色泽日渐加深，命运之手
　　过滤掉臆想与虚妄

　　这次已是中年。一个人
　　走上故园熟悉的小径，去接
　　从三里之外的娘家归来的妻子

　　这一晚没有月色。幽微的天光
　　勾勒出道路和四野的轮廓，顺便点亮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

　　经过池塘边时，还是
　　惊动了杂草间做梦的水鸟，它们
　　扑腾几下翅膀，慌张地向对岸飞去
　　我内心涌过片刻歉疚：我无意
　　破坏世界小小的宁静

　　回想起来，我在诗歌中
　　一再写到的大海、沙漠，甚至草原
　　我至今未曾去过——
　　其实，我对这个世界打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