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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导读

墙角的凌霄花
文章字数:1,188
  何为(四川)
  老墙确实老了。砖缝里深浅不一的褐色像岁月留下的指纹,点点苔痕如漫不经心晕染的绿墨。沉静的底色上,却偏偏燃着几簇橙红的光,在每一道微小的罅隙里,都可以看到它倔强地探出——那便是凌霄花。宽厚的叶片托着一朵朵小喇叭似的花,在晚风里轻轻颤动,仿佛暮色中被点亮的微弱灯火。
  我停下脚步,在一个槐花落尽的黄昏。斜阳柔软,把影子拉得长长的,恰好落在那一面盛开的花墙上。每一朵凌霄花都仿佛是从砖石深处迸出的火苗,在渐浓的暮色里护着自身小小却倔强的明亮。
  这情景忽然唤醒了我青年时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舒婷写的诗:“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年轻时觉得这诗写得真好,凌霄花紧贴墙面的吸盘,盘旋而上的藤蔓,都是依附的象征。然而此刻,真正站在这面满是风雨痕迹、却愿意给它一隅生息之地的老墙前,我才发现:那些看似攀附的藤蔓,更像是竭尽全力的拥抱——用尽力量抓住每一道可以生长的缝隙。
  没有可借的高枝,它们便把自己长成向上的姿态。
  从此,每次路过,我都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旧墙沉默,花开无声。只有风掠过时,那些橙红的小喇叭才轻轻点头,仿佛在向每一位行人投出无声的问候。
  在这里,我常遇见陈妈。她坐在墙根的旧马扎上,菜篮搁在膝头,银白的头发在风里轻轻摇曳。九十三岁的她,背还直挺,往日的靓丽,如今安静地藏在她眼角细密的纹路里。而这丛沿墙而攀的凌霄花,便是她二十年前从花市抱回来的。
  “这墙太孤清了。”有一回她仰头看着花,慢慢说道:“种点花,屋里屋外,就热闹些了。”
  墙根下那一排薄荷、鸡冠、万寿菊,还有最耀眼的这枝凌霄花,便成了她与世界日复一日的对话。傍晚的风穿过花叶,带着泥土与草的香,那大概是她与生活最温柔也最坚定的连接。
  我曾问她:“陈妈,当初咋就挑了凌霄花呢?”
  她放下菜篮,目光顺着藤蔓往上爬:“这花性子向光。光在哪儿,它就往哪里长。我喜欢它这一点,光明磊落。”她顿了顿,又轻声笑道:“学生路过时念的诗,我听久了,也记住了。”
  我轻声背出那句“不借高枝炫耀”。陈妈偏着头听着,花影斑驳地落在那满是纹路的脸上。她伸手抚过最近的一根藤蔓,像抚一位倔强的孩子,“可在我看来,它不是借光。墙再高,它也得靠自己,一寸一寸地往上爬。你没看到,它多努力哦。”
  她的喃喃自语,像一阵柔和的风,把我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悄悄吹散了。诗有诗的境界,花有花的性情,而生活,也自有生活的道理。
  深秋一点一点走近。
  梧桐叶大把大把落下,银杏树也披上了金黄色。大半的花草都收了颜色,预备着长长的冬眠,唯独凌霄花还固执地守在墙头。颜色虽比夏日沉郁,却仍一簇簇亮着,如深秋中最后一束火焰。
  许多盘桓于心、以为必须深思的道理,其实答案就藏在这样的黄昏里,藏在这一面寻常的花墙下。诗与生活,在此悄悄重叠。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记忆里的这面花墙不会凋谢。与它有关的每一个片段,都如藤蔓上不断开放的花朵,在我的生命里次第亮起。
发布日期:2025-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