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林
　　夜里下着雨，生意有些冷清，老黄坐在面馆门口发呆。
　　已是深秋时节，夜里也只是微凉，即便是从北方吹来的风，也只能感觉到些许寒意。连续几天的牛毛细雨，把老黄的心情淋得湿漉漉的。绵延不停的雨丝落在灯光里变成了白色，密密麻麻得像一幅流动的光帘在夜风里飘摇。随着夜色变深，路上已没有行人，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路面东一塌西一塌的积水，映着寂寥的灯光，闪烁着几许微弱的生气。一片黄叶飘落在餐桌上，残缺的叶片边缘已变成褐色，镂空的叶脉干枯而纤弱，这才是深秋该有的印记。老黄把叶片捡起来，对着灯光，叶片上密密麻麻的细孔将灯光分解成无数个细小的光晕，老黄的眼里，便有了一个热闹的光的世界。
　　老黄正打算收档，却看见一个人影在夜色里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他一只手遮着雨水，一只手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靠门口一张餐桌旁坐下，对老黄说：“老板，煮两碗面，每碗加个煎蛋，再帮我切一盘卤菜，谢谢。”说完，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忙了起来。客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穿一套黑色西装，白色衬衣，系一条蓝色条纹领带，胸口别一块胸牌，应该是附近公司的管理人员，怕是加班晚了，来吃宵夜。老黄示意他擦把脸上的雨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桌上抽了一张纸巾，边擦边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不耽误你吧。”老黄慌忙摆摆手，说：“不耽误不耽误，你忙，我先给你煮面去。”
　　老黄把卤肉和两碗煎蛋面端上桌的时候，客人的电话响了起来，客人将电话放在桌上，打开免提，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说着电话。电话里有人问客人方案完成没有，客人说今晚一定完成，让领导放心。老黄等客人挂了电话，将一碗面推到他面前，说：“先吃吧，吃完再干。”客人盯着电脑，头也不抬，说：“不急，马上就好，弄好再吃。”老黄指一指另外一碗面，说：“你朋友还没到，催一催，一会儿面条坨了。”“没别人，就我一个人。”客人说。“哦。”老黄不再说话，在另一张桌旁坐下，看着客人忙碌的样子，老黄有些想儿子了。
　　老黄的儿子也是一家企业的管理人员，工作的地方离家并不远，每到周末老黄就盼儿子回家，可儿子老说忙，回不了。有时候回来一趟，也就吃一顿饭，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这让老黄很不爽。眼前的客人是不是也跟儿子一样，每天也为工作所忙，家人是不是也盼着他经常回家？“唉——”老黄想到这些，不禁叹了口气。客人听见老黄叹息，抬起头，眼里有深深的歉意，说：“老板，不好意思，耽误你了，马上就好。”老黄忙说：“不着急不着急，你还是先吃面吧，面都坨了。”“谢谢，还是弄好再吃。”客人说完，继续埋头忙碌。
　　凌晨一点的时候，客人终于忙完了，可碗里的面条已经坨得无法吃了。老黄执意重新给客人煮了两碗，客人一边吃，一边与老黄聊家常。
　　客人说，他煮两碗面，一碗他吃，一碗是给母亲的。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母亲的生日。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今天，母亲都会煮两碗长寿面，娘俩一起过生日。那时吃着母亲煮的鸡蛋面，感觉特别特别的香，特别温暖。母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为供他上大学，母亲生前不仅要操持家里农活，农闲时，还随父亲到城里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后来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去世，就剩母亲一人扛起整个家庭。大学毕业后，他留在城里工作，因为忙，很少回家。每次与母亲通电话，母亲都说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挂念，安心工作。在参加工作的第三年，一次出差回来，收到母亲病危的通知，等他赶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其实，母亲早几年就得了胃癌，只是一直瞒着他。他很后悔，这些年就没有好好陪过母亲一天，没有好好照顾过她一次。现在，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很想多一些时间陪陪家人，可生活容不得他怠慢。客人说到这里，看着老黄，眼里满是悲戚，哽咽着说：“我现在特别想念我的母亲——很想很想……”
　　客人走后，老黄的心突然空得难受，他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摸出手机，犹豫半晌，终究没有拨出去，儿子应该睡了吧？不会在加班吧？
　　收档的时候，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