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霞
　　想起老家，源于近日读到的史铁生的一篇散文《老家》。与他一样，常常在填写“籍贯”时，有时候写“四川都江堰”，有时候写“四川青神”。前者是我祖辈生活的地方，后者是我的出生地。我也学史铁生查了一下，直接在手机上搜索“籍贯”，给我的答案是：公民出生时，祖父的居住地（户口所在地）。那么，可以确定，我的籍贯就在都江堰，我可以正儿八经地说，那里是我的“老家”。
　　老家，是我向往的地方，特别是小时候，因为只要回老家，就意味着在放假。老家在都江堰中兴镇的农村，距离青城山也就五公里的路程。清晰地记得有一年暑假，我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前面摆放一张吃饭时用的高板凳，那便是我写作业的地方。不用担心会太热，院子里有好几棵树，两棵柿子树，一棵板栗树。青涩的柿子已挂在了枝头，过上一些时日就会变得金黄。偶尔会听见轻声爆响，那是板栗成熟的声音。然而要想拾到板栗，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个季节里，调皮的哥哥弟弟们是不会睡懒觉的，他们每天清晨脸还未洗就在院子里捡拾板栗。趁着大人不注意，还要对着树踹上几脚或是搬一块大石头往树干上砸，让那已经破壳待出的栗子提前滚落下来。偶有栗子落在屋顶上，顺着屋瓦“滴里嗒啦”地弹跳着往下滚，男孩子们会守在下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它下落的方向，谁接到了就像是中了大奖一般。在树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洋辣子”，又称“八角羊”。这是一种集毛毛虫和猪儿虫的特点于一身的虫，黄绿色的身材略显肥大，前后各长了四个毛角，喜欢吃柿子树的叶子。一旦遇上叶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它便会与叶子一同掉落下来。一次亲眼见到二姑的脚被它的毒角刺到，不一会儿脚就肿得老高。
　　只要家中有人，老家的院门就总是开着的。四婶从院外过，只要看见我在写作业，就总是会大着嗓门边朝家走，边数落着她的儿子，那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堂哥：“你看人家红霞，晓得自己做作业，你一天到黑就只晓得粘丁丁猫、钓螃蟹……”殊不知听见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思也飞了。当二姑提议也去钓螃蟹时，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钓螃蟹的地方离家并不远，是一条沟渠，约三四米宽。沟坎两边有不少螃蟹洞。要钓螃蟹得先自制钓饵。把田里的稗子扯上一根，把多余的叶子都撕掉，只保留顶端的穗。然后在田边地头寻找小蛤蟆，手握住准备好的稗子，让穗在蛤蟆的眼前轻轻晃动，在蛤蟆伸出舌头吞下穗子的时候，快速将其往下一摔，小蛤蟆便成了钓饵。扯下长长的麻柳树皮把一个个钓饵依次捆上，底下再坠上一块小石头，放入沟渠里，另一头找一块大石头压住即可。等你去捉了蝴蝶，逮了蚂蚱回来，把树皮往上一提，就能看到一个个螃蟹夹住钓饵被钓上来喽！一个个大钳子死死地抓住钓饵，舍不得松开。
　　看到远处的袅袅炊烟时，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端着满盆的战利品，我开心地走在了最前面。路过每一户人家，巴不得别人来问一句端的什么。这一路也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晚上就直接到了我家。老家的土灶上铁锅很大，接近一米的直径，晚饭就直接蒸了一大锅的蟹。吃是次要的，我已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吃到，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天，大家都很开心。
　　母亲是教师，所以暑假都是我和妈妈一起回老家。而到了寒假，父亲会请探亲假和我们一起回老家过年。买年货，自然是要去赶中兴场。中兴场逢四、七、十的日子就是赶场天，这个习俗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买春联、请门神、祭灶神一样都不能少，我跟着去自然也会有收获。记得小时候父母给我买的一个玩具，我管它叫蝴蝶车。它是用木头做成蝴蝶样式，下面有两个小轮，在地上推动时，蝴蝶的花花翅膀就会上下扇动，栩栩如生。我可以一路推着它从中兴场一直到家。
　　都江堰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还记得有一年下大雪，夜里就听见院外的竹子被雪压得噼噼啪啪作响。早上起来，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地里的卷心菜头顶上都“戴”着高高的白帽子，我很兴奋，高兴地用它们的白帽子在雪地里堆着小雪娃娃，却不知家里的猪圈房都被雪压塌了一角，漏下来的雪又将旁边的柴堆覆盖，家里人都在修的修，搬的搬，自然也是顾不上只知道玩的我。等到大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唤我回家时才发现我衣服脏了、手套湿透了，连袜子都是湿的，更别提一双鞋成了什么样子。不久手脚都长了冻疮，红肿着、痛着。四川的冬天没有供暖，也没有大火炕，但那时候有一样取暖神器——烘儿（烘笼），用竹子篾条编的，里面放着一个土陶的钵钵，大多为圆形，直径大概五六寸的样子。奶奶会把炉灶里燃着余火的桴炭放在烘儿里面，再盖上一层灰，她系上蓝色的大围裙，两手就放在围裙下面，提着烘儿，以此来烤火。我的手生了冻疮后，奶奶就叫我到她跟前，把手也伸进围裙下面取暖。手是暖和了，可是冻疮开始又痛又痒，我使劲地搓着。偶尔奶奶还会把洋芋、粽子等放在里面慢慢煨。洋芋煨好后，撕开外面的皮，里面黄黄的，冒着热气，吃上一口，特别香。可惜现在吃不到了，只有在回忆中慢慢回味那香甜的味道了。
　　如今，我记忆中的老家早就拆了，连木头都没剩下一块。沟渠的沟坎已经用水泥抹上了，螃蟹不见了踪影。蝴蝶车改良换代，成了塑料的。烘儿也少见了，家家户户都烤上电暖器。只有坐在板栗树下，依然能够听见噼啪的爆裂声。在那树下，依然可以叩响记忆的闸门，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扎着小辫的我，看着一切都是崭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