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俐才（四川）
　　从半空里望去，山路就像一个大大的盆栽，根深深地扎在王家小河里，蓝莹莹的河就是一个盆。河水丰盈，山路葳蕤，在卧虎山间飞窜着生长，嚓、嚓、嚓——我分不清是我的脚步声还是山路生长的声音……我像一条大青虫，在这藤上跑跑停停，最后，我歇在了王家小河边的乌龟堡处。
　　河水亮汪汪，菜花金灿灿。母亲，满头白发，伫立在乌龟堡的一片金色的菜花地里，堆着满脸的笑，却一言不发。母亲是幸福的，有这绿宝石似的一湾河水陪伴着，母亲可以不慌不忙地照着影儿梳妆了；母亲夜里走山路再不怕摸黑了，有这金灿灿的油菜花照亮脚下的路。
　　天空飘起了雨丝，母亲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给我缝书包了。“这是下的油呀！”母亲一边飞动着手里的针线，一边望着这油做的雨丝，仿佛闻到了油香，脸上的笑容也像雨丝那么亮。不一会儿，从一条破裤子上剪下的两块布在母亲手里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书包，我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个洋娃娃。我把兴奋地刚发的新书和姐姐给我钉的本子装了进去，我仿佛就是那歌声里的“小二郎”，明天我也可以背起书包上学堂啰！
　　星光中，母亲正在王家小河边任家滩水磨坊忙碌着，母亲时而用撮箕往斗里倒麦粒，时而在出面口的罩子里扒面粉，水车轮子吱吱呀呀像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河水急匆匆的，也像母亲一样，难道河水在山的那边也养育着儿女？河里雾蒙蒙的，一切都还在睡梦中。天边微露晨曦，我照母亲的吩咐，在河边的沙地里采野菜。太阳露出了脸，我用衣襟包着野菜来到母亲身边，母亲摸摸我的头，说我有出息。几只麻雀飞到水磨房的地上来找寻丢失的麦粒吃。母亲装好面粉和麸子，向五显庙生产队面粉加工房走去，我兜着野菜，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的身子此时就像一头正在犁地的牛，头深埋着，吭哧 ——吭哧——往前走。
　　母亲终于被生活的重担压倒，倒在月光下的秧田边，及时赶来的叔伯堂兄们用滑竿抬着母亲向县医院飞跑。一检查，母亲全身的血红蛋白不足三百克，脸色蜡黄，像一个皮影人躺在病床上，嘴一张一翕地像要说点什么，可是母亲已不能说话。母亲的右手紧紧抓住我的右手，眼角滚出几粒泪珠，我眼前一片模糊——也是这只手，曾经在月光下从老家的水井里牵回我的魂，也是这只手握着星光送我进学堂……忽然，母亲一松手，我像丢了魂。
　　河水亮汪汪，菜花金灿灿。我们给母亲选择了乌龟堡这块吉地，母亲是幸福的，有这蓝莹莹的一河水陪伴着，有这金灿灿的菜花照亮她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