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芸锋
　　朋友从乡间来，捎来几株用塑料袋裹着的菜苗，说是自家菜地里种出来的，让我种在阳台上“多个趣味”。我郑重地接过来，接过的不只是一捧会呼吸的菜苗，更是带着手温的期待。
　　家里的阳台不过方寸之地。左右是灰白的墙壁，原先只零落地放着几盆耐旱的绿萝。我寻来几个闲置的花盆，填上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纤细的菜苗种进去。初进花盆，菜苗们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茎秆纤弱得仿佛一触即断，叶片耷拉着，沾着点点泥痕，像是初到陌生地方的孩子，紧紧依偎着，却不敢四下张望。说来也奇怪，只浇了几天清水，几株菜苗竟在悄无声息间变得鲜活起来。那灰白的阳台栏杆，因有了这一点点的绿意点缀，忽然间便有了点田园的味道；从楼宇间斜射过来的阳光，落在菜苗叶片上，仿佛染上了一层温润的色泽，也不再那么晃眼了。
　　小小的菜苗，给人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其中一株菜苗的腰杆便挺直了，低垂的脑袋也扬了起来，叶脉舒展开后，透出活泼泼的绿。另一株，我原以为是长不高的，便将它安置在阳台角落，没想到它默不作声地，一夜之间蹿起老高。还有一株，朋友说大约是丝瓜，我也就按丝瓜的品性把它放到一个小盆，可它的藤蔓越伸越长，叶子也长得愈发茂密，待到开出一串串的紫白色小花，我才恍然大悟，这分明是白扁豆的模样！这份误认，倒像是一场美丽的邂逅，让我多出来一份期待。
　　我忙着给菜苗们搭支架，用细细的竹竿和麻绳，在阳台上织起一片小小的空中篱笆。牵着那些柔嫩的藤蔓，引导它们向上攀援，那触感是极轻柔的，仿佛握着一只初生婴儿的小手，软软的、怯怯的，却又带着一股子倔强的、要向天空探去的温热力量。
　　这群来自乡野菜地的客人，在钢筋水泥森林的缝隙里算是落下了户。它们初来时规规矩矩，守着花盆的那方泥土，不敢越盆半寸。但一旦定下根来，便立刻显露出快活自在的本性。白扁豆的藤蔓最是不安分，稍不留神，便肆意横奔竖蹿起来，有的偷偷攀上了晾衣杆，有的顽皮地探出阳台栏杆，似乎想去招惹楼上楼下过路的风。丝瓜、苦瓜的叶子也一天天茂盛起来，起初是疏疏落落的几片，后来便重重叠叠织成绿色的网，将半面阳台遮得严实起来。夏天的清晨起来，常能看到叶尖上挂着夜间凝结的露珠，晶莹剔透，风一吹，便滚落下来，碎成更小的银末。它们真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淘气孩子，在空间有限的阳台，活力十足地律动着，常常让我在意料不及的欣喜之中，真切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蓬蓬勃勃的生命力量。
　　夏日的燥热渐渐被秋风拂去，窗台上的这些小生命，随着时节呈现出不同的风景。先是叶子愈发地肥厚油绿，像是蓄足了精气神的墨玉；接着，藤蔓间便冒出一个个娇羞的花苞，白的如豆花，黄的如瓜花，星星点点藏在叶间，不细看便错过了。花尚未落尽，真正的惊喜便悄然孕育在茂密的叶子后面了。拨开层叠的绿幕，常能发现几串悄然垂下的豆荚，或是一两根初具雏形、顶着残花的瓜。那盆孤零零的辣椒更是有趣，先是青绿的，小小的，像怯生生的耳钉，秋风一凉，它们反倒像被点燃了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笔挺昂头、涨红了脸。时已深秋，窗外寒意渐起，但方寸阳台却不似时序应有的萧瑟。小小的方寸绿意仿佛在预告，新的四季轮回之始，春意必将伴随它们的根脉再次降临。
　　夜深人静时，我常在阳台上与这些静默的生命相对。阳台外的城市灯火，如同虚浮在海洋上的粼粼波光。眼前这方真实的绿意，将我与遥远的故土乡村悄然连接。定睛注视它们，我仿佛能看到朋友远在乡间的菜畦，闻到雨后泥土散发出来的草木气息，听到田埂边熟悉的零落虫鸣。人与菜苗的陪护，原来不是单方面的施与管，更是来往不息的双向慰藉。我以清水照料滋养它们，它们以蓬勃生机守望这隅平淡无奇的生活空间，喂养这份对于乡间土地的思念。栽种于方寸阳台的菜苗，超越草木之情，成了一道桥，连通都市与田园的梦；成了一盏灯，温暖游子凝思根源的遥望。时光流转、万物更迭，有了几株菜苗的陪伴，处处都有安放乡愁、寄托希望的明媚春天。（作者单位：重庆市荣昌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