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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导读

我的西河我的坝
文章字数:2,744
  西河燕子(四川成都)
  一
  群嬢提来一塑料口袋柑橘,她热情洋溢,反复叮嘱:“你们回来不要去买水果哈,就在我们的树上摘,生态的很。”不久,济爷爷悠着步,挎着一篓子红苕走到庭院前说:“这个多的是,你们吃完了我又给你们拿。”幺妈在天擦黑儿的时候从菜园子里砍了几棵饱满的大白菜抱过来,放在我们房子的阶阳边说:“要吃,你们就自己去园子里砍。”
  落叶归根,父亲过了七十五岁后,就迫切想回乡养老。三十多年前修的房子还没有倒塌,他就和母亲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加固装修美化,蛇年春节前夕竣工。遵从他们的意愿,子孙们陪他们在坝上过了一个除夕夜。此时,我们都不能准确地说出上次在坝上过年是哪一年了。
  20世纪80年代以来,坝上的人,陆续通过各种方式走出坝上,有的在城市谋得了生计,把乡下的房子升级为别墅,有的在城市定居下来。四十多户人家,三十多栋楼房,平常只有十八九个老人居住。此时,房前屋后路边停着各式汽车,小孩三五成群,欢笑奔跑嬉戏,大人们甩手甩脚,走门串户。每户的场院里都摆着一个柴火炉,用来烤火、烧水,看到有人来,嘴上说,快来烤火,屁股接着一挪,就让凳。
  二
  燕姐,那就是我家姑娘,她在问,那是不是就是燕孃孃,我说,就是。顺着秀明的视线,我看到一个小巧的身影略带羞怯,从路边躲闪而过。
  我早就知道,坝上人常以我为榜样激励他们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经常说,你看你燕姐姐……或者说,你看你燕嬢嬢……其实,称呼燕姐姐的我们彼此还有些儿时的印象,称呼燕嬢嬢的就根本没有谋过面。
  秀明是我儿时的邻居、玩伴,我大她一岁。我们两家同住在一个木瓦结构的大院子里。她家姐妹仨,我家姐妹俩。
  那姑娘是她的女儿,早就从父母口中听说那姑娘读书行,今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已觅得一份教师工作。
  我的小名叫燕子,坝上人都叫我“燕儿”。我是坝上第一个考上中师并保送上大学的女子,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小学四年级我转学到乡小,十几里山路,我选择了住校。从村到乡,再到区镇、县、市,后来读书的地方离坝上就越来越远,同行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区镇读书时坝上就只剩我一个外出求学的身影,星期五回坝上,星期天离开,放假回坝上,开学又离开。坝上的人都认识我,来回的路上都会主动跟我说话,燕儿,放学了,燕儿,又读书去了。我还记得秀明的爸遇到我总会笑嘻嘻地说,女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啥!
  我刚上初中,奶奶就对爸爸说,克文,你养了两个女,要早点把房子修好。于是,花掉所有积蓄,爸妈把在大院子后面另立的几间泥坯瓦房变成了两层楼的砖瓦房,梁是水泥圈梁,楼板是水泥预制板,二楼还有阳台。邻居都说那是坝上最漂亮最牢固的房子。房屋的阶阳石还没有砌,室内的地面还没有平整,第二年,奶奶就撒手人寰。第三年,我考上中师,而奶奶没有等到我的喜讯。那时读中师是国家给粮票生活费,毕业时还分配工作,爸爸就把妈妈和妹妹一起接到区政府住下,我们一家就算迁到了城里生活。
  三
  坝上的楼房靠山而建,如今,一栋赛过一栋,高大,亮堂,美观。坡上的柏树越发茂密了。靠近楼房区的第一圈层土地是水田和菜园。第二圈层是平整的沙土地,流转给农业公司,一片绿油油的“菱格菜”,挂着晨霜和露珠,正待收割到厂制成榨菜。儿时,这一圈层常种着花生。第三圈层是西河的河滩,被板材厂承包,种植着速生木——意杨树,已经好多年了,伐了又栽。眼下又是树苗,坝上人就在其间种油菜、白菜、萝卜、蚕豆等作物,也是满眼的绿。儿时,这一圈是苍苍蒹葭,坝上人都叫它茅草,家家都收割它作为柴火。当然,那也是我儿时的乐园。
  西河的水围绕着宽阔的扇形土坝,河水越来越深。母亲说,她刚嫁到坝上时,可以踩着石头墩子回娘家。我外出读书时,必须绕道另外一个坝上坐渡船过河,有时也坐河边的打鱼船去对岸,可以省几里路。五十多年过去了,一座钢筋混凝土长桥已横跨西河将近二十年。渡船和打鱼船早已消失。慕名而来坝上垂钓的车,从川R到川A,河边间隔五米十米就有一处钓鱼的蹲位。坝上人也开始学着给钓鱼者提供吃和住的服务。
  老公喜欢垂钓,退休后常驱车几百公里到坝上。他在西河钓的鱼多数是白条,肥肥的,个头不大,数量不少。夏天和天气暖和的时候好钓。听坝上人说,谁谁谁哪天又钓了一条大鱼,大约几斤,我们都很羡慕。据说冬天钓大鱼都要靠夜蹲,晚上八九点成功的几率比较大。我说,有房子住了,可以任你蹲守了。
  老公钓鱼,我沿河边溜达。河对岸的小崖壁,对着它吼叫就会有回声,据说是“岩(音ai)娃”学舌。儿时,我和玩伴常有意对着崖壁大叫“岩娃”,然后听回声一波一波逐渐荡开消失。此时,崖壁的树枝上蹲着几只白鹭,缩着脖子弓着背,偶尔突飞,翩翩翱翔一段河道,才见出它的高贵与轻灵。崖壁下,绿幽幽的河水里荡漾着一群野鸭,传来阵阵呱呱声,时而一只潜入水中,又从另一处冒出来。我拿出入门级数码相机,想把它们拍得更大一点,可是,总达不到我要的清晰,很是失望。就像我努力回忆儿时在坝上度过的美好时光一样,朦胧而又遥远。
  四
  天刚入黑,坝上各栋楼的灯火就亮了起来。河坝和远山犹如月色笼罩般呈现出大致轮廓。年夜饭还没有吃完,大爸家的鞭炮就率先响起,形状和色彩各异的焰火在天空变幻,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拿着相机赶紧出门。之后,我家前后左右开始接应:长生哥家、正前爸家、克富爸家、修贵哥家……像是提前商量好的,排着队,你方放罢我登台,比赛一般。同时,河对岸山脊背后的山沟里也升起了“啾啾”焰火。一时间,鞭炮齐鸣,大地震颤,焰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从楼房左角升起,从楼房右角升起,从屋顶升起,别人家的焰火把我家的楼房装饰得璀璨夺目。
  我们家也忍不住要放了。我跑到房前,跨过一道田,站在路边远远地拍,才发现距离还是不够远,我根本无法把焰火与房屋放在同一个画框里,好在妹妹用手机拍摄了视频,上上下下移动,才把房屋的洁白与焰火的热烈概括到了一起。我想,我家的焰火也装饰了别人家的楼房和山川。
  鞭炮和焰火在除夕夜分两轮燃放,一轮在除夕宴后,一轮在零点前后。我和老公还有孩子只感受了第一轮,因为我没有抵抗住坝上深夜的寒气,头痛欲裂,和爸妈商量后,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县城守岁,他们继续留在坝上。
  深夜,当车驶上西河的桥面时,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早晨返乡,在桥上看到的至美一幕:右边月落,左边日出,霞光万丈,水汽氤氲,一层白雾在西河的水面慢慢蒸腾……我的西河我的坝把我的心深深震撼,我发自肺腑地在微信朋友圈慨叹道:曾经以为那么陡峭的山,那么遥远的路,那么高大的树,那么广袤的土地,那么宽阔的河流,那么幽深的竹林和茂密的蒹葭,如今都像生活在童话世界一般,山不再高,水不再深,路不再遥远……
  焰火变幻,人事变幻,家乡变幻,记忆变幻。曾经的逃离与今日的思归,都是真切地存在。辗转于城市与乡村,我的心头依然有挥之不去的漂泊感。
  2025,我畅想着换一个长焦镜头,期待着能够把一切美好都拉近。
  我的西河我的坝!
发布日期:2025-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