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西北的热土，孕育着淳朴、真诚、旷达的人们。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大唐王摩诘笔下壮丽的西北；“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北”，这是晚清左宗棠笔下战略的西北。
　　我的父亲出生在西北的甘肃。父亲刚出生三个月，爷爷就因病辞世。爷爷是一名私塾先生，教书育人，算得上一位全科教师。父亲没能受到爷爷的教化，我庆幸自己通过父亲的文章，受到教化。
　　奶奶把父亲和伯父抚养长大，非常艰辛。父亲说，小时候，填饱肚子是最大的梦想。而在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件事让父亲永生难忘，那就是与一匹北方的狼的不期而遇。如果那只狼吃了父亲，我今天就写不出给父亲的散文了。
　　12岁的父亲和奶奶去田地里割麦子，风高草疾、风吹麦浪，一只体长120厘米的狼缓缓走来，看见了最诱人的猎物，距离父亲和奶奶仅有20米左右……狼的毛皮在日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芒，一对绿眼珠凶残地扫视着一大一小，狼的瞳孔在不断放大，收紧了后腿，随时准备冲刺、攻击、撕咬。
　　那一刻，父亲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奶奶的手，奶奶急忙把父亲推到身后，本就还没填饱肚子来下地的这母子俩，如今要给狼填饱肚子，大概人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境遇。两只发红的眼睛，凝视着四只畏惧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只狼的口水味和一对母子濒临死亡的气息。那只狼凝视了半晌，摇了摇尾巴，不知为什么竟默默地离开了。也许是看到饥饿的奶奶护犊心切，狼不忍心下嘴。狼是通人性的灵性动物，人类是无法近距离知晓狼的心理活动的。
　　父亲初中升高中时，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继续就读高中。穿着打满补丁的裤子和漏风鞋子的父亲，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父亲读完高中，由于历史原因，只有选择当兵，成为最光荣的战士、“最可爱的人”。
　　入伍后，父亲靠着笔耕不辍的辛勤，从一名士兵成长为军队干部，后来部队实行军衔制，父亲成为陆军少校。小时候，在部队院子里成长的我，最喜欢第一眼去看人家的制服和制服上的肩章，最爱去数一数肩章上有多少个杠与几颗五角星。肩章，是勋章，是荣耀，是军人每一步奋斗的见证。
　　父亲写得一手漂亮刚劲的字，学校的每个新学期，全班发了新书和新作业本，那时父亲最忙最兴奋，他要给全班同学的新书、新作业本封面，用小楷题下每个同学的学期、学科、班级、姓名。后来，我看父亲的钢笔字，每个字硬气得像拆不开偏旁部首一样。
　　寒冬酷暑、风雪雨夜，父亲的背影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点灯熬油地“爬格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在省市、国家级刊物发表文章有800余篇。我刚参加工作时，父亲和我每天聊的就是写文章。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工作的零花钱不是工资，而是稿费。母亲洗衣服一翻我兜里的东西，全都是凌乱的一沓稿费。
　　南米北面，是饮食文化的地域差异。父亲从西北到西南，从甘肃到重庆，唯有饮食习惯没有更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面食一直是父亲的心头肉。父亲一生最大的爱好，除了爬格子、抽烟，就是喜欢吃面。甘肃的面食琳琅满目，有牛肉面、驴肉黄面、饸饹面、搓鱼面、臊子面、炮仗面、大肉面、浆水面、凉州套面等等。重庆人吃米饭，父亲一直不习惯，总会给自己偷偷煮面吃。
　　那一年，我陪父亲回家乡探亲，舅舅点了一桌子的形形色色的面食，有凉拌、有热干、有炒面、有长面……父亲吃得眉飞色舞，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像解了这几十年的馋。有人说：煮碗面给你吃，是北方人最温暖的情话。小时候，我每次放学回家，父亲总会煮一碗臊子面给我吃，我会连汤带面全部吃个底朝天。父亲的爱，就是来得这样坚韧无比。
　　“七十古来稀，吾生已半”。如今父亲已步入七十，高血压、糖尿病等一堆基础病，每天要吃药，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想着父亲一出生就遇上了爷爷早逝，缺失了人生弥足珍贵的父爱，年幼命悬一线、年轻艰苦拼搏撑起整个家……一场关于生命与鲜花、生存与意义的思考，掀开了自己对需索的求证、对灵魂的验视。里尔克说：“一个人只有在第二故乡，才能检视自己灵魂的强度和灵魂的承载力。”总想生活在思想与精神高处的我，是父亲在第二故乡给予我的全部。生命是转瞬即逝的一件礼物，活着是惊喜，珍惜必回馈！
　　（作者系重庆市丰都县文化和旅游发展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