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四川)
　　最近恰逢甘蔗上市，路过楼下水果店，看到成捆成捆竖立的甘蔗，大人小孩儿围成一团，哄抢这季节恩赐的甘甜。那画面，让我不禁想起儿时与家人一同泡在蔗香里的甜蜜旧时光。
　　旧时光流淌在大山里，山里种甘蔗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每到收获季节，田间地头，尽是一垄垄笔挺的英姿飒爽，整齐划一的队伍，时刻守卫着大山。若是有风从山谷吹来，撩得蔗叶沙沙作响，发出此起彼伏的重叠音，也不必惊慌，那是他们在随风歌唱，唱一曲雨露的浇灌，唱一曲拔节的茁壮，唱一曲大山的安宁，唱一曲乡亲们迫不及待放声高歌的悠扬。偶有几片调皮的蔗叶，像极了爱炫耀的邻家女娃，把绿中带黄的飘带舞得婀娜妖娆，像是在召唤收割的砍刀。
　　砍甘蔗时，男人们会不约而同地组成队伍，率先冲进蔗田。大伯手脚最快，一手抓住甘蔗根部，一手握紧砍刀把手，在一挥一砍一眨眼之间，一根甘蔗咔嚓一声就脱离了土壤。父亲不遑多让，隔着一垄地奋力追赶。大娘和母亲默契地组成“拖行员”，穿梭在蔗田里，一步一个脚印，将砍倒的甘蔗全都拖到田埂旁。就连年迈的阿公阿婆也不会闲着，席地而坐于杂草之上，充当“修叶队”，只见二老倒拿甘蔗，手握镰刀，从蔗尾一路往蔗根方向，刀舞声响，脱去绿黄相间的“衣裳”。别看老人家年纪大，劳动起来可不比年轻人差，不一会儿工夫，就码放起一堆“城堡”。最后，大哥二姐挽衣袖戴手套，拿着阿公提前划好的篾条，一码二穿三提四勒五系，将捆好的甘蔗抬到鸡公车上。大哥在后头使劲儿推，二姐在前头探路况。偶有杂草淹没了小径，一不留神，独轮滚子就会陷进泥坑，车斜蔗倒，稍不留神还会滚进田沟里。不过不用担心，山里人晓得互相帮忙。杨二舅见状，赶紧放下砍刀，几个箭步从地里跨了出来，哟呵哟呵两声，就把甘蔗重新抬回了车上。
　　而我年纪尚小，虽砍不动、抬不起、推不走，但也没闲着。我化身小小的“服务大使”，迈着小短腿儿，穿梭蔗田，为大人们送上解渴的茶水和充饥的馍馍。若是跑累了，就铺一层蔗叶，坐在上面啃嚼阿公递过来的甘蔗。一咬一撕一嚼，爆汁的甘甜瞬间充盈口腔。味觉的刺激最为猛烈，以至于多年后，还记得当初咀嚼时，斑鸠在头顶盘旋的模样。我记得第一次吃甘蔗时，好吃到竟不自觉地将蔗渣吞进了肚子。一旁的杨二舅故作严肃地说：“吃了蔗渣，来年头顶会发芽”。我顿时哇哇大哭，吓跑了脚边贪嘴的斑鸠。若不是杨二嫂当面吞下一口蔗渣，然后露出明媚的微笑：“崽崽，你看，二嫂也吃了蔗渣，明年我们一起做‘甘蔗超人’吧！”甘蔗超人？哇！听起来好酷！我高兴地奔跑起来，大声呼喊：“我要做‘甘蔗超人’！”响亮的欢呼声，从田间传到堰塘，再飞过青冈树的发梢，最后在山谷里清澈地回响。
　　直到日落山头，直到半山腰飘出一缕炊烟，一天的收割才算结束。然后，全家人围坐院坝，一边夜食，一边聊家常。或讨论甘蔗收成，或聊起糖蔗价格，或说用赚到的甘蔗钱把屋后的碎瓦修缮一番，或畅想着将我供出大山的全家期望。
　　时光飞逝，我走出大山已许多年头。如今又到了吃甘蔗的季节，看着水果店门口站立的“老朋友”，我怎能不与之再续一次旧时光？在老板正要削皮砍块的时候，我赶紧拒绝了他的好意。让牙齿与青皮再来一场“拉锯战”，那将是多么甜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