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07版

本版导读

弥渡册页(组章)
文章字数:2,097
  许文舟(云南)
  南诏铁柱
  它不像是铁,或铁浇铸。立出感叹,撼动信手拈来的比兴。
  环顾树隧深林,卉穗错落,轻风古老地循环。想起诗友就站在这里,吟出“念念为安!”端起茶杯的人,正在啜苦咽甘。一片茶叶,牵动山影奔腾。
  我来时骤雨初歇,睡莲睡意惺忪,晨风干净鲜甜。对联,再旧依然有铿锵韵脚,衬托着铁柱凛然气节。穹隆为冠,无法释怀铁柱孤独的样子。
  我从绊桥步入,穿过落花流水的烛台,一场雨围着闲廊的游客,让天边的雷声助阵。才过处暑,许多树叶便开了小差。照壁上的梅,落魄成雁。
  举首,铁柱安静得让山沉,我还有什么理由,出言或发声。周遭很静,谁的心音,惊动了树梢的云雨。
  隆庆关
  杂草与藤蔓,像是某条古道的根基,一座鸟喜欢的山,因此变得生动。汹涌的绿意里,长兰草、蘑菇、小调。鸟语堆叠,星辰离乱。
  形已倾圮的墙垣,未能抵挡变化与迭代。石的肌理,让一卷蜷曲的历史,夹带松烟。我泡了茶,险恶的关隘无需通牒,我仍然来到石刻前,峰峦攒聚,流水交集,着墨的黎明,散落一地月迹。
  玉质的蝴蝶,显然扇不动寒重,好在,八月的山谷有轻风。有人匍匐在地,有人直抒胸臆。三百多年后,荆棘涂改了去留,只有寂寥,仍与徐霞客的游记耳鬓厮磨。
  此刻,繁星隐退,那些复又归来的村民,把石头擦得锃亮。火把引路,苦荞粑粑,蜂蜜酒,等着远方的客人。我坐在山隘,与樵翁说些隆庆关的后话。烟雨一帘,菌香满地。
  这一天,我收获颇多,纸上布排的文字,每一粒都像是失散已久的故友。
  离开时,云往山上赶,似是听见哽咽的锣,与猎猎旌旗。
  多祜清代砖瓦窑遗址
  炉火经过岁月的篦梳,留着钙质疏松的灰烬。脚下的泥土,曾在幕府或私邸成为飞檐与屋脊。窑体还在冷却,窑壁黏附着厚实的静谧。
  怀揣手艺的泥瓦匠,摔打着泥巴。功夫,能让泥水长出筋骨。落难的砖瓦上,还看得见破碎的文字与枯萎的卉穗。
  祖传的碗,斟满烧制的焰火。端看,还能从有豁口的杯盏,还原工匠仔细的抚摸。
  雨水密实的针脚,可以洞穿石头,让铁还原成锈,却无法击穿一片瓦当。几个泥瓦匠,扯完土坯,再扯一坛烈酒,月色悄悄缝补着日子的倥偬。
  散落一地的残砖碎瓦,有种岁月的印记。窑还在,立着眺望多年的烟孔。青草一头扎进未成型的土坯。回火沟里,水与火面面相觑。
  炭粒与柴薪,固定在一只碗的细节,火焰与叹息,浇灌着杯盏,这是瓦窑最薄的脸面。几千年的燃烧,没有让窑身变形,端起碗,等待冷却的泥土,继续泄下点火时的祈祷。
  听见有人念诵着什么。风起时,又把成品半成品的砖瓦,翻成当年出窑的情景。
  过定西岭
  夯实的墙土已经坍塌,埋入大地的誓言,纷纷改口。马蹄匍匐着,故事在一代代人口中篇幅不断精简。路边的桃子,红晕初漾,香息微荡。
  一块石碑,替烽烟聚散的滇西,进行了简单的复述。“鸟,一只,或一群,逆着光飞,它们翅膀上的金边,是忽聚忽散的曲线。”往左,是历史的侧门,从右,是往事的窗牖。
  遗弃的剑戟,上马的功勋,散去的群雄,都交由蔓草代言。许多人,与一块石碑上的三个字对望着,一座山岭便有了啸叫的回声。
  加水点,一位老人指着铺装的柏油路,说他二十年前上山,挑着他的一双儿女徒步。食品百货五金,挤在一间小屋。生活丰盈,老人仍然接待着绵绵不绝的车轮。
  散落的残砖,像掉了偏旁的汉字,任其草长,一读还是松风淹死的题诗。杏花设宴,淌出高渺的音符,石头皴裂,井水储满历史的书卷。
  花开花谢,迎春送秋,数不清的名士贤达,生花妙笔,在此吟诗歌唱。
  侧身高处立,呼吸与天通。墟土零落成尘,定西岭,沿续着时光更迭无法改变的从容。
   文盛街
  石头,还会再旧下去,旧成册页,墨影蓬勃。
  马匹,还会再少,最后剩落尘的鞍鞯与掌钉,出具南行人犹疑和顾虑。
  引马石后,是一群游客,依了饥馑,商议着赴宴。主角豆腐,早已姿容万千,以古八碗的形式,等着举箸。
  老墙无语,替时间活过世纪。古戏台,有花灯演出,直白的台词,轻松胜任想念。观众很少,手机里的小河淌水,不时响起晦暗的声线。镶嵌在墙壁的镜子,出卖着日渐恍惚的脸。
  高亢的声腔,缓缓流出的小河,许多忧戚的桥段。珍珠泉依旧清澈,有人取水烹制豆腐,煮制熟普。一群女孩坐泉边,不梳妆,只剖心事。
  我慢慢地走在老街,左右两边,都是幽深的巷口。鲜红的对联后面,总是春喜。一位发呆的老爷爷,极像我的父亲。抹去汗水,面对稻菽。
  太极山上的云,依然湛蓝。
  马厩改成的茶室,一直都有料草的味道。人们在这里议论昼夜长短、日影高低。一条补丁的古道,拉长了怀旧的诗篇。
  徐霞客在弥渡
  游记里透露不多,接过妙乐师的私赠,徐霞客则以字回礼。比任何一次送别简单,两个老人,搀扶着到落寞的亭台。
  天灰、云沉。芫荽与苜蓿,酴醾与蔓菁,都有徐霞客想留下来的理由。最终是探寻里的诸多不解,让他把每一天当作起程。目送是游记里若隐若现的线索,一段相伴的行程,至今仍然有人,踏勘、破译、细品慢酌。
  拎起了只剩鸟影与风声的远路,时好时坏的腿疾与风痹,仍然没有停下书写。
  峰崖涧壑,日记里都有注解与眉批。双脚踩过的险情,变成了伏案挥毫的低诉。
  活着的马蹄,极欠平仄的风声,余下的只是困顿。一主一仆,手捧余温殆尽的火塘,凭借星辰,又把一座山,轻轻搁置身后,变成我们面前,无法逾越的高度。
  小河随性而为地流淌,就是弥渡最简单的相迎。此刻,树叶莹黄,磨房发白。
发布日期:2024-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