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刺（四川）
　  作者简介：
　　刘德荣，笔名山刺，重庆垫江人，居成都。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获重庆第七届“银河之星”奖，中国诗歌学会2022年度优秀会员。作品刊发《解放军文艺》《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汉诗》《青年作家》《四川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等，诗歌入选《2022中国诗歌年选》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铁轨》《酒杯里的马蹄声》《微尘里的星空》。

　　这个秋天，我等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个秋天，可谓极致完满。
　　它用新的金黄新的丰盈，填满了
　　最冷的一个冬天和最寂寥的一个春天。
　　填满了曾经空旷的尘世

　　在这个丰收的秋天
　　我要请金色的城市，金色的乡村
　　陪我们再庆祝一次

　　这个秋天
　　野草会回归泥土
　　我在等
　　天空的刀斧之声，等
　　一行白鹭上青天

　  作别
　　酒杯空了，置酒柜一角
　　长时间尘埃裹衣。那么多好书
　　缱绻在黑夜，藏着一声声叹息

　　一层层，一排排，横着竖着
　　书中拥挤的知识
　　承载着宽阔的离殇

　　孤独的影子，卷起词语的波涛
　　我从一截陈旧的光芒里醒来
　　这一生，也必将作别更远的苍茫

　  细梳十万青丝
　　世间旷远
　　土地肥沃
　　每个季节都有花开
　　但适合我种花的土壤不多
　　在错过的地方
　　坐在日子的端头，静观
　　众多阳春白雪。我
　　已到洁身自好的年纪
　　该比石头更沉默。面对落日
　　我会细梳十万青丝

　　一个人的孤独
　　一个远去的人
　　总盼望成为
　　一个归来的人

　　那些疼痛
　　把高天的白云
　　放牧成归乡的快马

　　草原布满他内心的牧场
　　千百亩乡愁
　　击溃思维里的任意驰骋

　　那一刻，他终于
　　和自己消瘦的影子
　　握手言和

　  酒杯里的马蹄声
　　酒杯里的马蹄声，仍
　　响彻云霄，身体里的铁
　　越来越叛逆，走过的
　　废墟，洒满月光

　　被冒犯过的花朵，碰撞过的
　　石头，我们握手言和
　　围在一起，坐着
　　稍稍抬一下眼皮，那光亮
　　足够余生享用。水在哪里
　　草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起伏飘落

　　目光向下，和影子
　　同饮薄酒。可怜缘分
　　送一世山高水长，我仅
　　奉还一个空酒杯

　　身体里的铁轨铺满泪水
　　每次面向太阳，会流泪。迎风，会流泪
　　搂着伤，也会流泪……铺满
　　身体里每个季节的泪水，偶尔
　　会对盛开的、凋零的花朵
　　无端地落，但不会泪流成河

　　一滴泪，一眶泪，无力
　　抵抗悲欢离合。我得留点力气
　　这一生，还有许多悲伤要哭泣

　　如果泪流尽了，流干了，天上
　　哪还有雨下、有雪飘
　　拿什么去清洗天空

　　当年梁家塆的夏夜
　　梁家塆的夜色清亮
　　坡上悬着的月亮干净
　　像磨盘，比母亲梳妆台的
　　镜子还亮堂。表姐的不了情
　　像星星，藏进云朵。表哥
　　吹响口哨声
　　常荡漾在竹林的最深处
　　夜里野兔乱窜，田里蛙声一片
　　夏夜，外婆总会在地坝搭个凉床
　　让我躺在月光里沐浴。现在发现
　　她描绘的故事，早已深植在心
　　只是从不见疯长的野草
　　开花结果

　　哪样的愁叫乡愁
　　梁家塆，秋天用满坡的红叶
　　把清澈的小溪由冬天推向春天

　　我也把一条乡间小道
　　走成，内心的愁肠

　　芦苇在风声里白了头
　　它向我摇头，我向它点头

　　那个迎风远走他乡的女孩
　　让我念念不忘

　　故乡是一面镜子
　　1
　　在每个年三十晚上，陪父母
　　在山村黑黑的夜晚，点
　　一堆柴火，烤红苕，烤土鸡蛋

　　2
　　整晚不熄灭，烧尽一年的厄运
　　不让时间生锈，叫二老的
　　思念，不再踉踉跄跄

　　3
　　陪年迈的父母敬祖
　　往土碗里倒烧酒，就着腊肉、香肠
　　灌醉一堆堆伤悲之事

　　4
　　学他们，与乡邻和睦，对
　　左邻右舍面带微笑，像
　　石头，用一生沉寂填充憨厚

　　5
　　学他们，用泉水洗去污垢
　　喝山涧的水，抵御风寒，继续
　　在人世间奔波

　　6
　　学他们背靠青山
　　看日出日落，看淡泊的
　　春雨化蝶，要一声不吭地
　　陪他们
　　一起热泪盈眶

　  挥不去的惆怅
　　好像回到了从前
　　一拐一拐，走了好多的路
　　乡下泥巴路、机耕路
　　碎石路、水泥路、柏油路
　　走得最多的
　　是通向老屋那条长满杂草的小路
　　爬过好多的山
　　黄山、华山、五指山、玉龙雪山
　　但爬得最多的是故乡那座
　　海拔1700米的封顶山
　　趟了好多的江河
　　长江、嘉陵江、乌江、金沙江
　　黄河、大渡河
　　但蹚过千百遍的还是故乡的
　　桂溪河
　　那么多的树那么葱绿的草
　　那么蓝的天那么清的水
　　那么柔软的炊烟那么扑鼻的稻香
　　这一切的一切
　　时不时让我茶饭不思

　　独树一帜的花
　　在第一故乡，我种下一棵树
　　唯独，开出一朵花
　　我在第二故乡，又种下一棵树
　　却开出太多的花
　　这些花，现在
　　全部变成了我杯中的花
　　开满朋友圈，开在大家的脸上
　　那一朵花，独树一帜
　　让人心生怀念
　　它为谁开放，又为谁灿烂
　　与我聚过无数次的朋友
　　大多也心知肚明，但
　　不许编撰故事，更不许四处散播
　　因为，我讲的那一朵花
　　纯属虚构

　　那首歌，陪黄昏私聊
　　一个人，隐遁多年
　　让另一个年事已高的人
　　常常空对深夜发呆
　　偶尔躲在锈蚀的门后
　　陪留声机对唱
　　尽管五音不全，还拿腔捏调
　　尽管底气不足，力量毫无穿透力
　　歌词也布满苔藓，但却唱得
　　残阳滴血
　　年少的轻狂
　　让另一个影子，替他追悔一生
　　那年走漏的风声
　　让彼此，袒露于天光之下
　　如今，满额的沟壑将深埋
　　一个人的黄昏
　　和一瓶陈年老窖

　　靠近江湖，坐满每一寸光阴
　　五月的故乡，在五彩田园
　　开启一坛尘封四十年的老酒
　　醉，青山绿水，心痛光阴
　　怀念一条河

　　趴在岁月的某些痕迹
　　不必全部清除
　　江河，虽然很远
　　而我们，盈盈一握
　　彼此的江湖，便很近

　　沉睡的往事，树木，花草，飞鸟
　　在这一刻，辗转反侧，拒绝隐身
　　雕塑也不再守口如瓶
　　道出我们曾经的沧桑

　　看，袅袅升起的炊烟
　　冲破风的束缚
　　展开白色羽翼
　　在山岗，村寨，旷野
　　撒落大把大把的寂静

　　我们心里的河流
　　虽不如海洋深远，辽阔，厚重
　　它或许清浅，狭窄，孤傲
　　但仍会蜿蜒至深山峡谷

　　我们的秋天，那么饱满、金灿灿
　　每片落叶，都砸得响大地
　　十面埋伏的沉默

　　叶子黄了，枯了
　　都要亲近生养自己的土地
　　单薄的身影，填补苍茫的空白
　　我们理应安守年轻过的美好

　　身体布满动听的音符
　　把一生一世的说词
　　挂在时光的钟摆上
　　让它该敲时就敲，该响时就响

　　我们的码头和港湾，无需那么浩大
　　只要行得下一叶扁舟
　　昨夜灿烂的星辰，又
　　何必再去仰望

　　让孤单，痛楚远离城池
　　无需兑现太多诺言
　　太阳，月亮，是我们的循环往复
　　我们得好好
　　珍惜余下的每一寸光阴

　  一声吆喝，梦和梦想都醒了
　　牙齿咬痛藏在口腔内的骨头
　　舌尖顶着上颚

　　风穿着雪的衣裳
　　鱼贯而来

　　我来不及幻想，心
　　即刻沉进湖底

　　远处，继续有熊出没
　　旷野一片寂静

　　该来的不来，该去的不去
　　没有什么可以或不可以

　　我捂着微凉的身子
　　推开半虚半掩的心门之窗

　　迎接太阳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
　　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可我这拳头瘦小的心
　　和梦以及梦想
　　跃升于海平面之上

 　 垂钓者的江湖
　　岸边，垂钓者
　　把鱼饵抛向江湖
　　笑看江面湖面
　　鱼
　　多次拒绝垂钓者的
　　诱饵。事实上
　　垂钓者的水，远比江河藏得
　　更深
　　鱼
　　忘了自己身处险恶
　　将同突如其来的幸福
　　一起坠入，垂钓者的江湖
　　而此刻，我却要赞颂鱼的
　　勇于献身

　　岁月渐行渐远
　　青春已远，故事泛黄
　　去年前年上前年的桃花，又把
　　一个人的思念
　　开在春天的枝头

　　我一再把自己伪装
　　春风总在不经意处
　　说出藏在心里的忧伤
　　那阵雨，已不再是当年那片云

　　青春不在，相思早已不知去向
　　唯有阳光的名字最嘹亮
　　弯曲的脚步，锁不住
　　一个人放在春天的等待

　　春天那么美好
　　我还有太多事物需要热爱
　　日子那么灿烂
　　你不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会拄着拐杖
　　颤颤巍巍爬到山巅
　　祈求
　　百年之后，曾经的恩怨
　　都随风飘散。回望
　　一世沧桑是否还在打马经过的驿站
　　瑟瑟发抖
　　站在不胜寒的高处
　　仰望人间天上
　　依旧是草青青，云悠悠
　　我将释怀年轻时的鲁莽
　　反省拼搏后
　　获得的那些幸福
　　为啥，常常满眼泪花

　　撒一把矫情在油菜花瓣上
　　1
　　城里呆太久，会怕、会苦
　　易伤感、易发怒
　　三月，天高云淡
　　窗外春光正好，适合逃离

　　2
　　逃离喧嚣的城市，去旷野
　　头顶暖阳，清风
　　做一个快活的人，让爱
　　成为一种习惯

　　3
　　三月不见淅淅沥沥的小雨
　　倒是很多人，去
　　聆听满山满坡的
　　桃花、梨花们讲述春天

　　4
　　诱惑实在太多，胆大的
　　爬上树摘了几朵花，唯独
　　我和同行的人，立在田间地头
　　敬畏，这些爬坡上坎的金黄

　　5
　　学蜜蜂，不枉费每个赶早的时日
　　他们在那里荡漾
　　我俩就在这春天里，扮演好
　　彼此的配角
　　三月的光芒，正好晾晒潮湿的皮囊
　　请让我们
　　把一生的病痛，都摁进
　　这满目的春光吧

　  我与你擦肩而过
　　原谅我姗姗来迟。想象你的
　　美和丰盈，还有
　　炽热的火焰，我就忍不住
　　要一遍一遍朗诵春天
　　你不但激情四射，光芒万丈
　　还有一颗落日一样的悲悯之心
　　而当我看见
　　满山满坡凋零的杜鹃花
　　沦落天涯时
　　我就痛切，悲切
　　就急于想来做护花的人

　　有一朵花例外
　　太多的花，急着打开自己
　　而她们的歌声，通篇
　　缺少金属的硬气
　　只攒下一两个眼眸
　　便力不从心，悄然归隐

　　有一朵花例外
　　在枝条上攀升，开放
　　有月亮的承载，像星星的不屈
　　在熟透的时光里
　　始终灿烂如初

　　金沙江的号角
　　吹进这里的一山一水
　　花与草的每一分色彩
　　都在大写这一方热土的魅力

　　上坝村和下坝村的好风水
　　让她的子子孙孙，坐拥
　　蓝天白云，坐拥
　　这一朵心里装满钢铁的
　　—— 攀枝花

　　我的向往，像木棉花盛开的姿势
　　春天的色谱，丰富多彩
　　而我带着偏光的情感
　　寻遍千山
　　去触碰你的这一朵红

　　我游走在每一条街道
　　面对三四月木棉花的胸怀
　　自惭形秽

　　幸运此刻，我能
　　荫庇在你的殷红之下
　　沐浴你的高尚情怀
　　追随你的英雄气概

　　尽管步履蹒跚
　　但结冰的河流在我的躯体里
　　春暖花开

　　这城中的每一片叶每一株花
　　都有我的寄予
　　我的向往，多像木棉花盛开的姿势

　　往事在飞
　　猛回头，见一大堆未被风干的往事
　　晾在学生宿舍过道绳索上，晃晃悠悠
　　遗失在青石板上的脚印
　　仿佛依稀可辨

　　足球场上的呐喊，仍固守两扇对峙的门
　　被太阳沐浴过的读书声
　　很干净地修补光阴
　　教室那块掉了一角漆的黑板
　　一笔一画垒砌厚重的城池

　　土生土长的桃花、梨花、杏花、李子花
　　灿烂着每一寸肥沃的土地
　　荷塘里的青蛙，露出水面
　　敢于用独特的唱词，叫醒夏天

　　当年像花儿一样险些跌倒的样子
　　同前呼后拥的岁月
　　如一幅行草，苍劲而璀璨

　　借着月光，我在锈蚀的旧日记本
　　添上一句:学生走了，学校就空了
　　老师走了，学生的心就空了

　　故乡，父亲和我
　　故乡，父亲
　　同我只隔
　　一朵牡丹花开的距离

　　明月山，我今生的念想
　　每年三月，你都用
　　满山遍野的情话
　　喂养我的孤独

　　每当牡丹花开
　　老父亲就会拄着拐杖
　　站在明月山的垭口眺望

　　他浑浊的双眼放出的光芒
　　总是能穿透一座座山一条条河

　　他用这样的沉默和坚守
　　多年后，他
　　把山站成了山
　　把树站成了树
　　把人站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