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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导读

一件黄皮袄
文章字数:1,395
  唐代贤
  春天的田野,最耀眼的是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看着这金黄色的、乍暖还寒的春天,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冬季,仿佛觉得自己依然穿着二叔的黄皮袄,身上暖和,眼里暖和,心里更暖和。
  二叔已病逝4年多了。他患的是脑梗,半身瘫痪,生前在床上、沙发上、轮椅上度过了难熬的6年。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声。每次我回老家看他,尽管行动不便,他欲起身拥抱我的亲切举动未曾改变。当我告诉他“我一切都好”时,他总是用那不再清澈却泛着光芒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伸出不再灵活、微微发抖的手,轻轻触摸我的衣裳。当他确信我所言非虚,便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留意到,只要冬天来了,天不太冷,二叔便把黄皮袄当外套穿;若寒气逼人,他就在黄皮袄外加一件军大衣。
  生病前,二叔的身体结实健壮。他早年当兵,转业后在家乡工作,甚少生病。他闲不下来,在办公室处理完公务后,便往村里跑,一蹲就是数日;在农村老家,各种农活他都能干,我时常见到他汗流浃背的身影。他是满头银发时退休的,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做事麻利,健步如飞,说话中气十足。然而,命运的转折突如其来,长期潜伏的高血压,如恶魔般侵蚀着他的身体。有一天,脑溢血爆发,他像一棵巨松轰然倒下,幸好抢救及时,才夺回了性命。此后,无法运动的身体日渐消瘦、虚弱,到了寒冷的冬季,他穿上黄皮袄和军大衣就不足为奇了。
  或许别人不会在意那件黄皮袄,可于我而言,它有着别样的温暖。
  1986年,师范毕业的我,被分配到全县海拔最高、又最偏远的山乡戴帽初中教书。彼时,大哥成了“上门”女婿,无暇顾及我们家了;母亲支气管炎频发,二哥只能边干农活边照顾母亲;小弟读初三的费用,自然由我承担。生活的压力,让我在那个寒冷潮湿的地方,舍不得也没钱添置过冬的衣裳。二叔看出了我的窘迫,从衣柜中取出那件黄皮袄,对我说:“拿去御御寒吧!不过,你若调动工作下了山,这件皮袄还得还给我。”
  彼时的我,心中有些不解:二叔是转业军人,又是国家干部,家境不错,怎么会如此小气?一件旧皮袄,竟然不愿送给亲侄子。
  二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给我讲述了这件黄皮袄背后的故事。这是他的一位战友送给他的。当时,他们所在部队驻守高原边境,严寒的气候让二叔的身体吃不消,时常风寒感冒,皮肤冻伤更是常事。战友便将这件从爷爷辈传下来的黄皮袄送给了二叔。后来,在一次战斗中,战友牺牲了,讲到这里,我瞧见,二叔的眼眶噙满泪水。
  从此,二叔把这件黄皮袄视为最珍贵的礼物,看见它,仿佛觉得战友还在身旁;穿上它,身上就有了战友的温暖。
  这件黄皮袄,陪伴我在山上度过了3个严冬,不仅缓解了我的经济压力,而且让我从二叔和他战友身上感受到了人间真情,获取了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力量。彼时,我教的学生历史性地摘得数学奥赛奖,两名学生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组织上奖励性调我下山,去另一所乡中学任教。
  下山后,我依照承诺将黄皮袄还给了二叔。二叔仔细检查,未见破损,便夸赞道:“你小子聪明,懂我的心思,果然没辜负我对你的疼爱!”
  是啊,我知道这件衣服在二叔心中的分量,每次穿着它时,都格外小心,绝不让它暴露于外染尘埃;天气转暖不穿时,便将它整齐叠好放在箱子里,时不时拿出来透透风,以免受潮发霉。
  然而,这件黄皮袄最终未能传下来。堂兄告诉我,二叔是穿着黄皮袄离世的。
  如今,黄皮祆已化为了灰烬,可它带来的温暖,却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每每想起,就犹如春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发布日期:2024-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