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维明（四川）
　　若干年之前那次乘坐绿皮车，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打从绿皮列车紧急制动了一下之后，我就觉得卧铺对面那位先生很奇怪。
　　郑州到成都的这趟绿皮车大约要运行二十一个小时。在外奔波了十来天，进了卧铺车厢身上便开始软绵绵、昏昏然。发车前老同学从窗口递进来苹果、烧鸡和两瓶啤酒。我说我不喝啤酒。老同学说，纯生啤酒口感很好，喝了睡个好觉……于是躺下前，用嘴咬开一瓶纯生，像喝水那样咕噜了半瓶，轰然倒下，掖好毛毯。
　　列车晃动着，恰似婴儿的摇篮在摇晃。偶然坐长途火车的人，下到地面躺在自家席梦思上仍有一摇一晃的感觉；像我这样经常出差的人，坐车坐出了水平，列车摇晃着能够安然入睡，车一停便会醒来。
　　啤酒开始发挥效应，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睡得特别沉，直到第二天中午列车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紧急制动了一下，我才在满车厢的稀里哗啦声中惊醒。两瓶纯生正朝我身上飞来，我慌忙伸手，半瓶纯生被我接住，另一瓶被一只戴戒指的手接住了。是那位先生的手。
　　我睡眼惺忪，朝那位先生似是而非地笑笑，表示谢意，伸手去接酒瓶。那位先生却严肃地把它放在了茶几上靠近他的一方，握住瓶子颈脖把玩。我不由生出一丝不自在。
　　我起床，洗脸，漱口，泡茶，削苹果，吃烧鸡，那位先生把玩着啤酒瓶，无视我的存在。玩够了，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道具，动作潇洒地把瓶盖启开。
　　晕！我愣愣地看他，竟然无话可说。
　　那位先生悠然自得地仰着脖子喝啤酒，用叉子往嘴里叉着牛肉块。我心中一股无名火渐渐升起。我想质问那位先生，一定要。如果他问我要啤酒，说不定我会给他，不打一声招呼，像是从自家冰箱里取食，着实气人！但是一转念，我没有立即发作。且看那位先生怎么善后，我要后发制人。想好了对策，便不动声色，冷眼瞅着他。
　　那位先生和我一样都在下铺，彼此头颅相距不过100厘米，我能看清楚他的下巴，戴一副变色镜，黑色西装上衣口袋露出一角雪白手绢。
　　那位先生吃饱了，喝足了，用餐巾纸抹抹嘴，继续把玩空瓶，继续不对我作任何解释。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隔着他的变色镜片。他似乎还微笑着递过来一支香烟。我说不会。别来这套，不搭你的茬，不受你的利诱，看你如何交代。
　　我翻阅杂志。那位先生色厉内荏，间或与周围乘客聊几句豫西风俗。
　　接近终点站了。一些旅客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紧张地向车厢两头移动。不常坐车的人通常是这样的。我不急，那位先生也不急，稳坐着。
　　车停下。旅客们争先恐后往外挤，仿佛慢一步就下不去似的。
　　旅客快走完了。列车员拿着扫帚来清理车厢。那位先生终于站起，拿好手提箱，和我打声招呼，往车厢门走去。
　　怎么，就打算这样走了！我拿上提包跟上去……列车员在身后叫我，我回头，看见列车员手里拎着一瓶尚未启盖的纯生啤酒，她说，“是你的吧，在你铺下。”
　　那位先生听见列车员的声音，也回头望了一下。这瞬间，我觉得那位先生一点也不奇怪，他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旅客罢了。甚至，那位先生和我交流的动作还体现出潇洒和亲和力……
　　我似乎期待着再次遇见那位先生，我想在温馨的氛围中解释一下我曾经是如何错怪了他……当然，再次邂逅的几率几乎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