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08版

本版导读

岁月沉香
文章字数:1,924
  朱芸锋  
  家里小孩喜欢吃面条,我也喜欢吃面条,妻子和丈母娘,也就经常要给我们煮面条。她们煮面条的程序,大概是这样的:
  把油辣子、酱油、醋、麻油等各种调料放到面碗里,待锅里的水烧开,舀几勺到碗里作为汤底,锅里下面条、煮熟后将面条捞到碗里,再往锅里煮青叶子菜。然后,一边吃面条,一边等青叶子菜煮熟后,再吃青叶子菜……
  如果是我负责煮面条,程序就和她们的煮法有些不同。空面碗里打佐料、开水作面汤打底,这两个步骤是一样的。关键的差别在于煮面条和煮青叶子菜,我是将两者混着一起煮。如果菜叶子硬,先放菜叶子下锅、后放面条;如果菜叶子软,则先放面条,待面条将成熟时再放菜叶子。不管“欺软怕硬”的过程如何,总之结果都是面条和青叶子菜一起从锅里到碗里。
  一家人吃面条,却是“一锅两煮”,确实有点意思。当然,我的这套程序,不被妻子和丈母娘认可,她们对我进行过委婉的批评指正,也进行过耐心的讲解教育,大抵就是要让我明白,面条和青叶子菜一起煮不科学,吃起来口感不清爽。而我呢,批评指正的话是听了,讲解教育的招也接了,但结果依然是我行我素、“屡教不改”。
  所幸的是,妻子和丈母娘都很大度,见我朽木难雕,也就罢了。最多,看见面条和青叶子菜在逼仄的面碗里胡搅蛮缠着,她们会“啧、啧”两声,“你这个怎么吃……”
  我在想,我和她们在煮面条程序上的差异,其实就是来源于生活习性差异。现在重庆小面大行其道,我观察了很多家面馆,面条与青叶子菜大多是分别下锅、单独挑到碗里,面是面、菜是菜,只有佐料的麻辣渲染才勉强打破它们之间的泾渭分明,但感觉它们虽然表面上在一起了,事实上却是仍然努力相互保持着距离。
  但是在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至少在我的记忆当中,面条与青叶子菜的际遇就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家家都烧柴火灶,通常不少人家里只有一口大铁锅,我们小孩子坐在灶门前负责添柴烧火,母亲站在柴灶后面负责煮面。先把铁锅洗刷干净,待铁锅烧热,放下几片猪油、熬出油汁,舀一瓢清水倒入锅中,柴火烧开,放入面条和青叶子菜……
  现在回头去看,如果当时要先把佐料弄到碗底,再浇汤底,煮面条和煮菜叶子一样一样地来,那个柴火加热,加上几趟换水洗锅,估计需要漫长的时间,坐在灶门面前烧火的孩子估计会被呛得遭不住,而坡上和田里繁重的庄稼活更是等不起的。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觉得更贴切的说法是,一方水土滋养着一方人的生活记忆。这种记忆,不会因为人的生活环境迁徙,而发生多大的改变;有时候,反而就像几颗被闷在瓶瓶罐罐里面的豆子,在别人都忽略或者遗忘的时候,冷不丁地探出了头来,而且还会给人惊奇:“吔!这几颗豆子原来藏在了这里,还悄悄咪咪地长成了豆芽!”
  我觉得,自己就很像这样的豆子。即便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在城市里生活,但是很多生活习性,依然潜移默化于日常的习惯细节当中,比如在家煮面条的程序,还比如在外吃面条时,总要去看个究竟,了解煮面师傅用的是哪套程序。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潜意识中,总时不时地牵挂着那么几家小面馆。就拿我目前所在的这座城市来说吧,在后西街有一家面馆的口碑较响,我也觉得小店面貌比较熟稔,煮面师傅比较亲切;然而客观地看,之所以有时候哪怕多绕几条街都想去吃一碗面,面条的口味只是极小的原因,更大的可能其实就是想去看看,面条与青叶子菜如何被紧紧攥在一起,如何飘飘洒洒地一起赴汤蹈火,然后又如何在同一口锅里恣意翻滚。
  当然,无论是妻子,还是丈母娘,她们可能都不会知道,年近50岁的我,为啥在煮面条这样的小事情上,却总有一些不老却又不年轻的倔强。她们很疑惑,我为什么要淘神费力开车几百公里,从老家的菜地里挖回来几株瓜苗,再小心翼翼地栽到家里的小花园中;我为什么不直接买现成的蘑菇,而偏要费力地跑到农贸集市,满市场寻找出售蘑菇的商贩,说尽好话非要买人家培育的食用菌包,然后天天苦等菌丝冒出头来……
  很多记忆,是难以被岁月磨灭的。只是有的时候,我们因为其他匆匆而来的事情,把之前的记忆暂时覆盖或者遮挡了,但是当这些事情又匆匆而去的时候,那些记忆就毫无征兆却又倔强地突然跳将出来。
  刚才说了,妻子和丈母娘对有些倔强的我,非常宽容大度,很多事情见我朽木难雕,“啧啧”几声也就算了。她们的这种宽容与大度,让不少匆匆忙忙走进城市的人,逐渐放下忐忑不安,甚至还有了一些偶然而至的小确幸。
  现在的我,每当回家甩掉了满身的疲惫,都会兴冲冲地跑去小花园看个究竟,看那几颗纤细的青菜,孱弱的叶子是否有拉长;看那几粒其貌不扬的瓜籽,能否冲破头顶上的土块重压,虎头虎脑探出身来……面对妻子她们的目光,我正暗自酝酿着某种窃喜。因为我突然发现,很多被市民所大度宽容的习性,就像长在土里的那些庄稼,其实就是土生土长的我们,现在进城之后大大方方说出来的两个字:乡愁。
发布日期:2024-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