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民（辽宁）
　　父亲的手里，有河有山
　　父亲的的手里，有河有山
　　摸着石头过河
　　老茧里储藏着粮食，和硬硬的风

　　父亲的手上，有十条道路，十个春天
　　爱如山啊，爱占领了十个山头

　　十根柱子，撑起一个家
　　一双大手，是筐，是儿时的摇篮
　　是船，轻轻推远了水面

　　一双手气愤时也打过我
　　但疼在另一个人的心上
　　我成为父亲后，才知道
　　那硬咽下的泪水里
　　有不成钢的铁

　　一声叹息
　　哎——
　　这身体里突现的漏缝
　　尾音还没落下，就又老了一分

　　一声叹息先于脚步声到达
　　没锥子尖，比回声长
　　像一个人在使劲地摔打自己的骨头

　　如释重负的，大地变轻
　　尚未解脱的，越缠越紧
　　能打败自己的，往往是自己
　　春风是最好的解药

　　敲门声，开门声——
　　夹住了谁的影子
　　像不断喊着的一个人的名
　　像彩云，追着那枚月亮
　　像那匹腾空的马，放过了脚下飞燕

　　回家的大雪
　　要赴冬天的约会，先走进一场童话
　　先去第一场美丽的雪里
　　踏雪寻梅或者就去堆一个雪人
　　让老北风一点一点地爱着

　　一场雪覆盖另一场雪
　　旧雪后面有新雪
　　雪花一次次伸出手来
　　将我扶住

　　用雪粒的复眼，看见无数个你飞舞
　　凉丝丝的脚板上
　　走在雪覆盖的阡陌 双手取出
　　这身体里的小小火苗
　　小温暖顶得上最美的风景

　　一颗颗火热的心
　　是故乡雪地黄昏里
　　通红的灯笼
　　当我们在一个叫冬天的车站停靠时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
　　顺着田垄走
　　总能回到通红的炭火旁边

　  长发贴
　　长发飘飘
　　和衣袂飘飘的一缕清风
　　何其相似

　　昨日长发
　　今日一剪子下去
　　满地落红有无数个故事
　　昨日短发
　　今天开始要慢慢留长
　　从春天开始走进茂密的山林
　　长发短发，各有所爱

　　一袭袭长发
　　冷冽了多少眼神
　　彰显青春的家园

　　额颈下
　　一根长发
　　往往，在远方生根发芽
　　替你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阳光里的铁
　　我替我的影子
　　活了好多年
　　并继续替一棵树活着

　　黑夜是一匹马
　　咀嚼胃里的白云
　　鸟鸣里有露珠滚圆的归来辞
　　我用铁里的阳光
　　削自己的把儿

　　涛声在身体里拍岸
　　把案头拍碎
　　青山回到水里

　　和怀里一场火发生口角
　　守口如瓶，水是一场空
　　我要弯腰爱你
　　小花爱着微小
　　泪水哭醒眼睛，任风评说
　　一步即是天涯

　　怀揣满地落叶
　　像一只蚂蚁剜心
　　故乡巨大的影子，扛在你的身上
　　我突发一场雪崩

　　你曾经是她——
　　我的母亲，母亲的母亲
　　母亲的母亲的母亲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爱，一个大词
　　扛爱的肩，却瘦小枯干
　　被一朵云轻轻地压弯

　　爱有多重，长大后继续扛着
　　才知道，爱是方向
　　爱只弯向绷紧眼神的方向
　　柔和刚碰出火星，骨和肉磨出雷声
　　那个怀中的孩子，曾经是小时候的我
　　也是你，咽下去的一滴泪

　　这风中咬紧牙关漂泊的豆荚
　　一生中，踽踽前往
　　怀揣满地落叶
　　不断地奔赴一场大雪

　　父亲的二胡京胡
　　父亲已住到了弟弟家
　　挂在东墙上的二胡京胡
　　已经拉不动了

　　“让他们替我看守老屋吧！”
　　他知道
　　夜晚，只有月光去奏响
　　一会空山鸟语
　　一会小放牛
　　只有母亲收留的那只流浪猫
　　去听

　　父亲这一辈子的路
　　仿佛就从弓弦的这头
　　到那头
　　有一千匹马跑过

　　腰如琴弓
　　他手中的拐棍
　　更像越上弦越紧的琴杆
　　琴筒里奇妙的命
　　自己却把控不了

　　走成了一条更细的河
　　遇到了草地
　　遇到了白云的花朵
　　和一阵清风握手不想松开
　　走，跟一条河踏青去

　　分开五谷和鸟鸣
　　来到春天的深处
　　走，跟一条河踏青去
　　寻找一条短信，中断的尾巴

　　跟一条河踏青去
　　静下心来，把远山看成一座庙宇
　　无数田垄，就是献给它的烟火

　　跟一条河踏青去
　　远山更在远山外
　　最终走成了一条更细的河
　　不声不响

　　夏天的高音区
　　我要写的是一只蝉
　　被蜂鸣的回响说出

　　在高高的树上
　　蝉让一棵树喊
　　让一棵树领唱更多的树
　　最后
　　山也唱
　　云也唱
　　它喝的西北风也唱

　　夏天的高音区
　　停在一棵树上
　　最后
　　一只音响的躯壳
　　也在唱

　　回头已是半生
　　树叶转身向下，如鸟羽飘落
　　在大地，再次转身
　　脸朝下，爱疼泥土

　　河流转身，给青山侧身让路
　　留下半个好看的背影
　　哗哗的水声，回头已是半生

　　一语成谶，一缕秋风走到半路
　　弯腰扶起一株含泪的庄稼
　　它要在石头上坐下来
　　一转身却成了一朵云

　　一块木头转身成了桌凳
　　刀斧转身，就能开出花朵
　　小路山前转身，隐入林深处
　　惊起一群盘旋的飞鸟，天空转身

　　虫鸣一圈圈锯开年轮，弯月磨镰
　　磨倒悬之苦，伤疤埋着伏笔
　　一转身回味人生
　　一株向日葵早于稻草人，低头
　　细数自己手里的星星
　　人在他乡，影子在老地方
　　（作者简介：王爱民，辽宁营口人，中国作协会员，某文学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