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承毅
　　三十八岁以前的中秋，仿佛朗朗晴夜里的月华，缎子似的，却暖如被，从头到尾抚摸着自己的半世人生。
　　那时候，父亲健在，母亲康健，弟弟一家也已从贵州返乡打工，一大家子圆圆满满。每到中秋，母亲就会端出一个个圆如月的饼子。母亲说，月饼还是老式的最好吃。就是那种冰薄月饼，内馅有冰糖、白糖、花生、香料、饴糖、各种蜜饯，面子上油浸浸的，偏偏包装就是简简单单一张亮堂堂的纸，被那油脂渗透出来，油亮剔透。拿起一个冰薄月饼，手指上就是一层油。打开包装纸，一股甘甜、一股油香；吃上一口，里面的花生、冰糖及蜜饯的甜香糅杂在一起，有嚼头、有回香，特别好吃。父亲也特别爱吃这种月饼。他说，便宜又好吃，几十年都没变过味道。
　　逢年过节回爸妈家团聚，是我和弟弟雷打不动的习惯。中秋自然也不例外。一家人团聚，格外开心，吃点家常便饭，聊点家长里短，甚至就看看电视、打打麻将，也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尤其是我女儿和我弟弟的孩子出生后，两个小孩聚在一起异常兴奋，做做游戏、唱歌跳舞、追逐打闹，都是一种乐趣。家里平添了一份生机、一份喜气。父亲常常抱抱这个孩子、看看那个孩子，眼里尽是欣慰和满足。
　　其实，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年轻时当过搬运工，后来当上村文书，从来没有“健康”意识，经常是加班加点为村民写协议、写合同，常常过了饭点很久才草草吃点食物，人也瘦得像根竹竿，一米七五的个子，穿件合码的衣服也撑不起来。因为他全心全意为村民办事的态度，赢得了村民们的交口称赞，成了远近闻名的“好人”。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五十岁之后不久，父亲被查出患了癌症。家里人哭慌了，但都一致决定瞒着他。父亲已经瘦得怕人，吃东西依旧很潦草。直到他六十三岁去世，十余年间，他一共住了四五次院，每一次，我们都提心吊胆。也不知道最后，父亲知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2017年11月28日晨七时，医生宣布，父亲走了。当年那个中秋才过去月余，一股寒冷就压顶而来，瞬间就进入了冬天。我们匆匆回老家，为父亲筹备葬礼。我守夜三天，哭得肝肠寸断。“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就是树在子女与死亡之间的那道墙。”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近地面对死亡。这种近，是一种血缘的近，一种传承的近。父亲的血脉骨肉，与我的一脉相承，却行将烟消云散，幻化为一抔黄土。
　　自此，每个中秋，家里都少了一个人。吃月饼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的那句“这月饼，几十年没变过味道”。“月盈则亏”，生命中的不圆满往往就是这么急遽而来，让人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中秋过后，天气转凉，气温急速下降，昼夜温差增大。肉眼可见的，一场冬天的大雪就在不远处飘飘洒洒。
　　今年中秋即将来临，母亲仍旧备好了几筒圆圆的冰薄月饼，几样自己种植的蔬菜。她打电话给我，叫我中秋一定回老家，并絮絮叨叨给我聊起老家的趣事。听着她有温度的摆谈，我忽然觉得她那孱弱的身体里贮存了满满的月光。尽管秋风日盛，前边的日子，依旧是亮堂的。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盛经开区党工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