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丁（四川）

　　作者简介：
　　田丁，四川阆中人，诗歌归来者。业余写作始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中途停笔20年。2017年重新提笔写作，作品散见各地报刊，著有诗集《初秋》，现居成都。

　　五月二日，那夜
　　那年那日经历地动山摇
　　平静埋于残垣断壁之下。你远去
　　唤我为你守候。我开始数时间
　　你可能偶尔也念想一下
　　时间无色，无味
　　在异域之地，我已绕道
　　生命里可能有彩云，不懂席卷淹没
　　那条荆棘之路，名利无足轻重
　　只祝福你能顺利生活

　　偶尔诘问生活里的很多破绽
　　现在的人，懂珍惜。你也是
　　你造出一片海
　　和一座山相守望的区别
　　唇齿相依
　　又不能循环往复

　　何况，许多措词、理由，以及
　　幸运和互相欣赏的事实，与友谊
　　共赴一个约定

　　田家沟
　　从山顶看沟底
　　怎么就那么狭小，憋住能不能出气
　　从沟底看山顶
　　怎么就那么高，前些年树都少得很
　　像干渴的喉咙

　　沟底其实很宽，
　　像一弯新月
　　挂住我们这一轮螺旋。昨天晚上
　　我差点失眠，因为我见到了儿时的伙伴
　　一个钟头就聊了几十年的事

　　那些童年的小路已隐没于茅草
　　一如父辈银丝覆顶。世事更替
　　故土总是执念痴心
　　那口老井依旧爱意满盈，隆冬会冒烟
　　夏天冲凉还会透彻撩心
　　话语和回忆可能润了点色，这种快乐
　　闪耀着不可替代的光
　　所有这些话题的原点：蒲家嘴小学
　　孕育生生不息的力量

　　群山之中，隐藏着力量和秘密
　　我收到了一道道呐喊的回音：
　　树林簇拥的水田、坡地和溪流……
　　谁说往事如烟？那烟一直都在

　　那年，天刚亮，我背着书包
　　游离出故土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如是

　　丝二厂河坝
　　在丝二厂河坝
　　故人已去

　　江里翻滚的名字太多
　　也许，一款波纹就是一件大事
　　日照斜影不说，天大地大
　　来过走过撩沙卷石从不打招呼
　　仓促间就把你们带走

　　曾一起捞沙虫养金鱼，在楼顶赚白眼
　　那是三十多年前
　　与你，在我封闭的宿舍里谈哲学
　　谈文艺。那间宿舍其实不是宿舍
　　是志趣贬谪至楼梯顶层
　　如同匡扶我们的友谊
　　我说，大宿舍里有荒芜
　　你说，大丈夫不拘小节
　　我们相互调侃
　　如同在嘉陵江游泳比赛
　　在中坝踩到沙，然后返回不准歇气
　　后来我外出谋生
　　后来你说离婚了，老婆又嫁了她初恋

　　据说你不再谈文艺
　　某一天举着两岁爱子，在江里踩水撒野
　　一起都走了

　　这世界，不用分对与错
　　那个厂早就没有了，好像是
　　我们当年擅自起了那段河坝的名字

　　燕儿窝之夜
　　围墙外的路用条石铺成
　　手扶式拖拉机在雨天依然咳嗽打滑
　　突突突的黑烟宣布，燕儿窝村有实力
　　另一条土路诺诺而过
　　有一个人的身影游离于千军帐
　　很不容易。几蓬慈竹根窠盘结
　　帮忙升起旌旗，每次都想回答正确

　　围墙根下，与条石连结成根基的
　　会引起载重自行车颠簸手麻
　　那夜，踯躅久久不回家，这个事
　　别人应该不知道。那时候
　　不经意的对视之下，窘迫会翻墙
　　真的。虎贲雄踞
　　只是想法之一

　　另一些想法正在举行仪式，如同
　　门窗的缝隙时不时飘来不知名的异味
　　围墙里的分馏塔一直很无辜
　　反正各忙各的。在炼油厂
　　机器远远轰鸣，夜间亮如白昼
　　恍惚间，房前屋后、坡上坡下
　　自带语气助词

　　连绵的游走分外妖娆，出现幻彩
　　是迟早的事
　　那不一定是枷锁。或许
　　身不由己的地方，是修身齐家的地方
　　有责任感和有担当的男人
　　留一些大梦谁先知觉，也可能还有一件
　　萌宠的新衣
　　适合酒后豪气，也吐了真言
　　春江水暖时候，吼一嗓子，切不能
　　被逼无奈有尴尬

　　地摊
　　那些年，满盘皆拼搏，血管铿锵
　　雏菊如你，有那年秋风中敞亮的香瓣
　　小巷窄长，小青砖裂开牙口
　　散出早年时光
　　凌晨四点起床，开始劳碌奔忙
　　年轻人，有没见过28圈载重自行车？
　　图片也可以
　　如果没有，你不要谈生活

　　菜市场熙熙攘攘，小见识浓烈
　　生活尺度仅为裹腹的小需要？
　　老盘秤定盘星上遁走的辎重
　　总盯着灿烂的地方
　　那年，地摊背篼里的老盘秤
　　不会轻易有野心
　　多年后的夏天，她端庄靓丽
　　眉宇间满溢妩媚，神采莺歌燕舞
　　当年你看不起她的时候
　　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抵抗

　　和生活打游击的人，吃过苦的人
　　知道生活的长度有多长
　　不在意是否感伤于
　　曾经谨小慎微地活着

　　空树溪
　　三排瓦房连接成一个撮箕口
　　开口处有一张乒乓台，是水泥板搭的
　　那一沟油菜花、秧田，是一沟
　　距离很长的约会，亲切如影随形
　　天天遇见，快乐小心翼翼

　　风不说破
　　鸟儿们也没有交织出山峦的鸿沟
　　那一沟田坎里的黄泥路
　　秋雨绵绵时候，扯烂了几双泡沫凉鞋
　　那年我十八岁，每天划船过江
　　渡口靠着绝壁，乱石嶙峋。因此
　　那条小路小心等待着，很畅想
　　等那一场烟云雨霁，彩虹岿然亮相
　　我好起高楼，迎接一场重要胜利

　　那些日子，带着快乐的节奏
　　不可能虚空。昨天
　　我在一个名单里又看见了那个名字
　　我骑的白马，绝尘时间经纬
　　不能做自己的王
　　眼下，渡口和那条江边小路都被淹没
　　成为水库的一部分。覆水宽阔
　　黄泥路也变成了景区，已望不见
　　被掩盖的：那一段青春

　　这寥寥数语自以为是诗的东西
　　其实当初加了个副标题：致青春
　　已被我删掉了

　  南津关
　　山脚下，江面扩展了
　　是我现在不太熟悉的南津关
　　那个我童年时候的南津关
　　如果勤快点，把锦屏山往右移一点
　　再种点溪水，还我原来的木头房子
　　就可能还原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少年
　　去锦屏一校的旧时光

　　我站在华光楼，我在等
　　等那个取舍。在十二点钟方向
　　等儿时的朋友，等
　　那些高低不平坡坡坎坎的石板路
　　等那些宽宽窄窄的编竹夹泥墙的巷子
　　等风说一声对不起
　　归还我高高低低的吊檐
　　那淋淋漓漓的歌词

　　我站在华光楼，等
　　十二点钟方向
　　迁走了的旧时光

　　大东街
　　大东街开了一个口子
　　贯通一个农贸市场，容纳林林总总
　　它属于古城的边界
　　一半连着文化，一半裹着市井
　　那时还没有遍地客栈，游客也很少
　　时间没有做旧，也没有修旧如旧
　　是二千三百多年的实在和珍惜

　　古，有书卷气，懂珍惜，有坚守
　　那怕二千三百年后，为温饱计
　　冥顽而化
　　有一个小巷子，姓杨
　　出租一间低矮平房，一个青年，
　　搭个凉板床垒一口灶，层积块煤灰烬
　　炸油条、卖馓子，开始消磨生活光阴

　　那时小女满巷子爬，承蒙大东街关照
　　嘿！逐渐长成一阙小令

　　后缀一华光楼
　　生活里滋养的富裕闲情
　　我就说，多年以后
　　游客咋就这么多

　  同学会
　　那可是直呼其名的青春
　　举杯
　　敬成长折磨，敬世俗，敬社会
　　敬书生意气
　　往命里去
　　可以觐大雕，代入当年凌云翅膀
　　以初始剂量的理想
　　在校门外蹚水，斩荆棘
　　学猴子掰苞谷
　　建一座城池，装下夜自习灯光
　　收集耳边风
　　把下课铃声制成奖杯的模样

　　各自以履历表白，白发颠覆中年
　　承认酒水浸过心酸
　　成为谈资炫词
　　把月历铺成皮糙肉薄的阶梯形状
　　先致注目礼
　　再潇洒调侃

　　开始点名
　　教室里荡漾着暖意，氤氲着青春
　　花胡子的青春
　　白头发的青春

　　相聚有点晚，有点少。现在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如约这场久违的聚会
　　然后相互道别，重新
　　没入喧哗

　　柳江古镇
　　春绿是一声号角
　　在柳江古镇
　　重力坝五十根条石跳出桃花引

　　茶桌摆在河滩，自己续水
　　正好续心情，好惬意
　　头枕千年古榕
　　震撼已不止四人合抱
　　有些树嵌在房屋的堡坎之中
　　是先有树，还是先有房？
　　河水浅浅
　　两岸的游客正好如花似玉

　　其实没有计划要来，是陪家人
　　喜欢独处，好痴心妄想
　　又逢春节张灯结彩，人间态度普遍好
　　快乐敲边鼓
　　是帮老虎磨牙，即蓄势待发
　　幸运结识千年古榕，和辽阔的河滩
　　那条千年石阶
　　忘记长青苔

　　河水清彻
　　适合鱼儿放风
　　时间不浑，一千年以前的事
　　在河道，在岸边，还未合眼
　　还在口口相传

　  木格措圣湖
　　情歌翻山越岭，走南闯北
　　雪松起塔
　　举起丝丝缕缕的你

　　记得那一年
　　水是柔水，相守望，在心里柔软
　　无距离
　　情歌是每一款浅笑，每一处微信措辞
　　期待的每一次小聚
　　水波纹一样的快乐散开

　　那一路的心很空，干净，无杂芜
　　如同木格措天空的深蓝
　　湖边五月的风有点冷
　　山顶的积雪，磊落的梦一样地呈现
　　总是在我们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
　　像是在召唤

　　游客摩肩接踵
　　放松内心，也是对这片山水的诚实
　　圣湖波光粼粼，雪山巍峨安详
　　两个人
　　如果是因为爱，或喜欢
　　就互相珍惜
　　好似
　　不要让这片山水感到被打扰

　　南充北湖公园
　　文化路有文化，在北湖公园
　　嘉湖书院镇守一角，垂一些卷轴
　　连接湖心岛的小逶迤
　　还我女儿幼年里的城池

　　日子历久弥新
　　跟明镜似的。眼里的湖水清澈涟漪
　　排列更替过无数散落的足迹

　　在文化路
　　还有一个地方，是我筑梦的城池
　　曾赠予我墨香，误刊我文字
　　让我第一次撑开心空画航迹
　　如我湖心岛里的初恋，那时候
　　我明明就是一个别字
　　是文化路慈爱有加
　　成长我痴心梦想

　　大门外有迷宫，前呼后应
　　生活变化真大
　　现在，北湖公园换了新装
　　然而莲池倒影传言不虚，现在
　　我在湖水边却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青春不在，但青春里的印记还在
　　我不想有太多空白
　　我出公园大门右转，去那个地方
　　找寻我三十多年前的影子
　　我想竭尽全力地挽留

　　街子古镇·御龙桥
　　我知道，跨过这座桥
　　就能找到你

　　山色青黛，河水已经独自走过六年
　　再过六年河岸都要朽了，各种路过
　　以及，流逝，也要憋得一塌糊涂

　　让岁月停一下怎么样，再喝点酒
　　找点放下的感觉
　　我之所以想来找你
　　是想结合一点青涩的山野气息
　　不至于莫名其妙就这样老去。
　　那年，距离也就三公里
　　现在却用八十公里企望化郁的风

　　共同的房檐之下，河风穿堂入室
　　清新冷敷
　　河风来自山里的草木石擘，这样
　　走近你，就有草木花鸟味。就
　　有机会混迹于真江湖
　　与河水沙石小鱼儿说说无顾忌的话

　　这名字好大：御龙桥
　　我几乎不习惯于驾驭世故
　　心有些累了。来过走过，晃得有些晕
　　我几乎倾向于孤僻独处
　　君子之交淡如水？
　　一个斜拉钢索般的假说
　　得罪人不？
　　还好

　　银杏广场
　　在银杏广场
　　所有的遇见都有缘故。最初，
　　青石板路有可能来自字库塔的号角
　　浸过一些古风古语，就有了灵性
　　那尊字库塔
　　就像古书里的一名落单书生
　　在孤独地观摩广场舞，学习输入法

　　塔身在地震时震掉了头颅
　　复又新生一颗
　　这古镇太需要记忆，太需要文化浸染
　　古人敬惜字纸，崇文尚雅
　　现在没有多少写有字的纸片收集焚烧
　　所以我对字库塔的敬重拔高三丈

　　字库塔一百七十岁了
　　银杏一千一百岁了
　　这辈子与它们遇见，下辈子还会遇见
　　今天在广场擦肩而过的那个游人甲
　　下次我再来时可能就遇不到了

　　水渠流动的是媚眼流苏
　　四株银杏憨厚坚强，树是谁种的？
　　而此刻
　　我只想把广场舞的大妈们疏远些
　　在字库塔下得到敬重文字的真心快乐

　　古戏台
　　现在，荒凉是必然的
　　好久没有这样无所事事地闲逛了
　　一个人，没有叽叽喳喳。情侣手牵手
　　我是惰性气体
　　只游离于现代与古典之间
　　老板娘热情白净，精明型。叫碗豆花
　　近看古戏台

　　在众多商家和游客热闹的氛围中
　　这个戏台显得突出又多余
　　生活里从来不缺角色
　　古镇就盛产剧情
　　下午两点，有台《烤火下山》
　　下周演《投苏州》
　　都是没听过的戏目。旷野之下
　　在这小地方，有这么一个小戏台
　　就像现在稀有的钟表匠
　　揭开发条和摆轮咬合成时间的延展
　　有可能还有扬弃

　　戏台背后
　　过了山，还有山，多连绵
　　过了水，还有水，如此不绝
　　时光之中，有联曰：
　　“帝王将相佳人才子登场可见
　　惊天动地离合悲欢转眼皆空”
　　说的是戏
　　生活里
　　怎么能空？

　  远归客栈
　　“世界这么大
　　我想去看看”

　　她落脚街子
　　心就安了，开了一间客栈
　　我身披甲胄，到里面去转了一圈
　　温馨的客栈。记得我当初犹豫了几次
　　现在就佩服了几次

　　在街子，还有很多故事
　　至少有一千零一个吧，像
　　和风细雨或雷电，像云朵飘逸
　　或有流水之隐秘，在这古镇上生发
　　街头小巷冒出来的密密匝匝的人头
　　我数数
　　有黑头发的白头发的……
　　版本。共赴一场选项

　　不管是戏谑放风的，还是聚会潇洒的
　　他们
　　不需要我佩服或考证
　　适合自己的，时光必定挥毫写下：
　　切忌浮躁，好好生活
　　必有心仪的翻身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