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先

　　一
　　你看到月亮，要告诉她
　　无论天多青光多白
　　都不必微笑，不必说出
　　爱憎分明的词语
　　不必发出一声叹息
　　总有眼睛比月光清澈
　　那些残损的筋骨和血管
　　带着月影娑婆的罪
　　被琉璃光丢弃的罪
　　只有影子触及，一轮月
　　经过，本就无话可说
　　她要倾听。残存的唇
　　只说一句：找到你自己
　　二
　　我会求他宽恕你
　　尽管我一时难以做到
　　天变白，水变黑
　　金银花藤上几只蜂鸟
　　安静得像一串果实
　　我记得自己的错
　　让自己在草木之间
　　冰凉露滴滚过唇齿
　　告诉我活着的意义
　　你游荡在水雾之中，
　　把自己装扮成一条河
　　白花黄鸟吐出火焰
　　我将自己置于火焰之上
　　求他收敛余光宽恕你
　  三
　　新雨后，蝉声起落
　　我在园子里读书
　　香已燃尽，正是
　　雪山白头随风成灰
　　沾染了几片绿叶
　　和我说话的人回到
　　字里行间。爱恨
　　清澈，一卷碧水
　　洗来长夏丝丝凉意
　　茶水寡淡，口中苦
　　无处逃。微言将绝？
　　不明处一叹了之
　　故纸喧催人醒来
　　抬眼看尽几丈江山
　　四
　　至少水中灯火可以证实
　　存在与不存在，本质同一
　　星月下坠，光焰随风往还
　　万物轰鸣之中，这明亮
　　在黑暗里堆积的人世
　　因为一个念头，瞬间生灭
　　来过的必定没有来过
　　反之亦然。脸纹偶尔带笑
　　哦，在水边，在火影里
　　……
　  五
　　草木、蝼蚁、人，雨水之下
　　阳光抓起洪峰
　　摔打一道一道陈旧深渊
　　“血液这粘合剂来自世间万物”
　　闪电是谎言的一种，在雷暴中
　　恐吓万物。仰望者的呼吸
　　吞噬着另外的呼吸，活下来
　　再活下去，没有影子和声音
　　摇晃的身体是行走的
　　墓碑，刻着虚假潦草的铭文
　　“挺住就是一切”。
　  六
　　“享受舒适生活的人们
　　我认识你们”，仰望
　　同一片天空的灰烬，无论晨昏
　　都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没有心跳和呼吸。梦境
　　平放在田野上，那些真实的
　　碎片笼罩着提灯人，
　　你们的嘴唇割开
　　繁密青草，要说怎样的秘密
　　才足以换取灯火灼烧的灵魂？
　　七
　　和逆光重叠，这些草木
　　在你瞳孔中欢呼
　　掌灯人已经将黑暗还给
　　河流与泥土，灯燃尽
　　梦碎，只剩下露珠
　　每一片叶子，你赐予的
　　指甲，已涂上心脏红
　　有人在门坎上跳舞
　　跳出一条通天大路
　　突然的蔚蓝，骤停的雨
　　缓慢的风，碎片包围
　　收拢，又突然散开
　　逆光抓紧草木，你听
　　寂静是多么干净的啼哭
　　八
　　昨天就看过日历，今天又立秋
　　许多梦从肝肺之中呕出来
　　黑暗依旧凝重。我坐在窗前
　　此刻也是沉在底板的黑暗
　　按住肋间隐疼，轻轻仰望天空
　　我知道窗外熟悉的万物都在
　　露水要变白，叶子要变黄
　　老蝉蜷缩身体，蜘蛛栖息的
　　亭子和椅子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塑像始终藏在门洞里
　　人们要在梦里呼唤它。多少人
　　要死要活，哭的人也会笑几声
　　鸟鸣带来柔光。尽管这一切
　　并无意义，却分明是往后余生
　  九
　　回来吧，被光芒吞噬的你
　　穿上你黑暗的铠甲
　　忘掉黑夜为你划出的
　　耻辱边界，回来吧
　　用你锈着骨血的铁手
　　拉开时间闸门，
　　替代在纸罩里飘荡的星辰
　　无论花还是火，无论冰
　　还是盐，让你的脊椎抽打它
　　让你的膝盖盛满它
　　你会找到我。众多的我
　　吞下的，你必吞下。回来吧
　  十
　　多年后，要记得那些清晨
　　我在归家途中，你熟睡
　　在旷野，黑暗还没有
　　将笑声收回，柔光带来的披风
　　遮盖了石头上陈旧的牙印
　　两个我：一个在天地间
　　凝成一点，作为种子默默下沉
　　一个紧紧抱你
　　绣口一吐，就惊醒一岁荣枯
　　我把你还给我，把我还给你
　  十一
　　又坐在窗前，不由自主
　　翻看一些人的名字
　　无非是红颜犹在眼前
　　无非是白发更短
　　无非是一笑之后便无声
　　我在自己的秋天里
　　将春夏从命中一一抽离
　　暗疾水落石出，断箭
　　一拔就痛，随它去吧
　　久违了，我荒芜的土地
　　我已远离庄稼生长气息
　　只好将自己当成种子
　　从秋天开始，我活着
　　然后死去，不是在等你
　　十二
　　此刻，如果在故乡土地上
　　我不会感受秋天气息
　　我只是一块石头，雨水
　　漫过我的身体，汇入溪流
　　也将骨头疏松部分带走
　　我只是一棵树，多年
　　生长的灌木，野草不败
　　如果成为庄稼，一株玉米
　　或者稻子，我必须记起
　　父亲，他种下我却不收获
　　就在此刻，如果在故乡土地上
　　我已死里逃生与秋融为一体